沙漏

前些日子,遇見一位白髮婆娑的老人在拼接的樓間徘徊許久,渾濁的眼裡滿是迷茫與模糊,伸著顫巍巍的手一直問著別人哪裡是他的家。那一刻我心裡莫名被壓得難受。霎時想起了遠在郊外的外祖父,我在想,有一天自己的親人也變成這樣,我該如何面對?

外祖母早年逝世,獨留下他一人守著簡陋的瓦屋,一年又一年,在黃綠更替的樹木掩映中漸染白霜。相隔甚遠,對老人的照顧自然沒有那么周到,父母因此總對他懷有一絲歉疚。

每到年初,就是我穿著新衣趕去拜年的時候。在我年少的記憶里,外祖父家就是要坐好久好久的車,走好遠好遠的路,再穿過歪歪扭扭異常泥濘的小路才能到達的地方。寒冬的冷氣在郊野中更加猖獗,我就被理所當然的包裹成了粽子般臃腫的樣子。可是記憶里的外祖父總是穿著一件萬年不變的看似並不擋風的舊大衣,在約定的日子裡早早的守在路口等著我們的到來。有時天空飄雪,我到達時還能看見停留在他眉間發間還未來的及消融的雪花。他總是樂呵呵地領我們回到屋裡,然後拿起擺的整整齊齊的搪瓷杯給我泡一杯溫熱的糖水。對於天性愛甜的孩子來說,一杯糖水簡直就是世界上少有的美味。還有各種瓜子堅果、蜜餞點心,總能讓我流連忘返。這讓我愈發喜愛這裡,於是各種大小長假也成為了我探望的理由。

只是時間它溜走的太快,學業越來越繁忙的我,連假期也開始被各種補習班填滿。每天匆忙穿梭於高樓大廈與車水馬龍的我,漸漸開始無暇顧及其他。時間久了,“太忙”“沒時間”“要學習”便成為了我推脫母親提議的理由。看望外祖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漸漸演變成平時只有父母二人前去探望,而我只有到過年時才勉強在那裡住一晚。

可當我看見那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老人,當我聽見外祖父偶爾打電話來和母親抱怨自己哪裡不舒服的時候,我不免開始擔心害怕。今年春節照例去看望他的時候,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外祖父一下子變老了許多。他還是那樣靜靜站在路口,他還是會為我泡一大杯甜甜的糖水,可是他曾經挺拔的腰背怎么變得佝僂了?他捧杯子的雙手怎么變得乾涸而顫抖了?他的眼神怎么多了一絲疲態了?和外祖父相處的時候,我也再不會是那個一個勁撒嬌要糖吃的孩子了,兩個人之間只剩下沉默、沉默。令人尷尬而難受的沉默。為何一切變成這樣了?是怪時光太過殘酷,還是怪我不夠留心?

我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事,或許就是今後該多花點時間多陪一陪那個孤獨的老人。或許我不該說,但我很清楚,外祖父的生命就像一隻快要告罄的沙漏,我不能預知沙漏流盡為何時,但至少,讓它流的再慢一點,讓它流的在幸福一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