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作文--我眼中的魯迅(二)

描寫作文--我眼中的魯迅

精神的力量

幼年時就在書中見到過魯迅的照片,卻不是我如今想像中的學者的風儀。他不擁有理所當然中的清癯和頎長,只濃重地帶著那個江南古鎮的瘦小的特點。就連那雙眼睛,也似很難找到本該有的犀利。 

一百二十年前的那一聲也許還不夠劃破天際的啼哭,有誰會想到,竟幾乎成了喚醒萬千沉睡的人的號角。 

其實到了這個年代再來讀魯迅,我總感覺少了一些現實意義。我似只為去了解從前的歷史,從前的人物,從前的思想,才去試著觸摸他的一些筆跡。看他怎樣從剛剛發芽的白話文中去尋找一些最最惡毒的咒文,且冒著被打入阿鼻地獄的恐怖,去辱罵當時的政府、社會,以及其中為虎作倀的牛鬼蛇神。 

我不得不感動於這一精神的偉大。在他自知無力馳騁疆場,也無法懸壺濟世的時候,可以靜的下來,想到還能用手中的筆來盡最後可以完成的報國之心。也許魯迅不及弘一法師那樣完美,神聖和崇高;但卻比佛家普渡了更多的人。 

我以前常在思考:文人究竟是以什麼作用出現;尤其在亂世,文人的意義又何在?也許,魯迅的身體力行正為我解開謎團。真正的文人總處在社會的邊緣,但也同時看到了這個社會的核心與實質。他們的功績在於:指引人們看到,了解到這一切;讓人們不再活在混沌之中。魯迅做到了,且做得很好。只可惜魯迅永遠只有一個,再沒後來者來指引如今的人。 

可是分明的,魯迅仍是一個普通的人,儘管他的成就許多人無法比擬。但他的內心呢?當很深很深的夜,魯迅只披一件單衣,躺在寒冷的陽台,有誰知道他在思索什麼。他會不會忽然覺得很累?因為一切都像天空中的星辰,虛無縹緲而又遙不可及。 

魯迅是在困苦和疲憊中逝去的。破損的躺椅上,只留一具枯萎的軀幹。是不是他的隱忍生前已到極限? 

徐志摩相形之下是幸福的。因為他可以隨心地寫下他的感受;但魯迅沒有也不能,他總把自己當作是喚醒年輕人的工具。可以不厭其煩地給他們回信,曉以大義,也可以夾著他們破爛的布鞋,穿過幾條大街去找鞋匠。他說過"甘為孺子牛",果真做到了。 

或許,魯迅真正可以留給後人的,並非完全他的作品,還有這樣一種精神力量。它不像助人為樂那樣可以遍地開花,但這種精神只需一縷,便足可瀰漫整個民族。

教師點評: 

有人把魯迅比作整箇中華民族的奴隸,背負著歷史和現實的雙重重擔,以自己的黽勉,換得國人的幸福。我並不同意。將自己的社會角色定位於奴隸的人,有什麼能力去解除我們這個民族三千年積澱下的厚重的奴隸意識呢?作者在思考:文人的意義何在。她的答案並不明晰,只是"一縷"精神,然而已隱隱地告訴我們,一個偉大的思想者,必須先具備"精神力量",而這種力量應該是獨立的。魯迅之於國人的關係,是基於此的喚醒而非奴隸式的忠諫。

起點

我是在黎明時見到他的,一身青袍,一簇書稿,徜徉在無盡的幽藍里。清晨的霧總讓人沒來由的迷惘,但他不同,他是清醒的,那上聳的鬚髮就如那倔強的個性,堅挺在林蔭道的青綠中。 

他剛從日本歸來。他要在杭州一汪湖水的柔情里,釋放自己年輕而激越的銳氣。於是他選擇了這所學校,這方在暖風喃呢的撫摸下,還能保持方向的土地--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杭高前身)。 

很多人把1918年的《狂人日記》作為他生命的開始。很少有人注意1908年。這一年先生屬於杭高。除了教育學生求真求實,他還參加了驅逐守舊校長的"木瓜之役"。他知道只有在學堂里,還有一線清新而敏銳的執著,值得人們為之奮鬥。這是他的起點,也是建校不久的杭高的起點。十年後,先生成了整箇中國思想界的先驅,而東南一隅的杭高亦成了五四重鎮。 

他在曲折幽深的校園一隅中,批改著作業,就像改著中國沉重的歷史,一頁一頁,重重疊疊,反反覆覆,儘是磨不平的凹凸。於是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那嗆人鼻息的劣質煙味迂迴繚繞。他的臉被煙霧籠罩著,越發顯得模糊,直至最後我再也看不清他。煙霧裡他漸漸遠去、隱去,只留下一個瘦削的背影。 

他帶著學生們在學堂里栽樹。從那天起,校園的一進前面,就有了兩棵櫻花。八十多年後,在花開的季節,我們仿佛能從雲霞般的燦爛中看到先生的精神。不過, 那時的櫻花只是略具形狀的小樹,燦爛是在一年一年的積澱後猛然爆發的,一如多年以後的先生。 

作為一位生物教師,當時的他是個普通人,但決不平凡。有人曾說他是個守夜者,是的,因為他足夠警醒,足夠敏感。思想和情感的觸鬚本就可以生的這么細,伸的這么遠。可過分的敏感往往導致了溝通的困難,像是憑空造出了一堵穿不透的牆,所以他嘆息:"人和人的靈魂,是不相通的……"可他還是謹慎地教書,和學生們親切地交談和行走。談鐵屋中沉睡的世態,走在出鞘的刀刃上,他在這年青的激流中,積蓄蓬勃而出的熱情與理想。多年後,他在反抗與鬥爭中蒼老,他終於不是戰士,但無物之物則是勝者。所以他說:"待我成塵時,你將見我的微笑!"我不知道短短一年的杭高生涯中,他的思想走到了何處。我不懂得,於是只能在黎明的時候見到他,在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候。 

先生即是魯迅,在長夜裡唯一能持戟咆哮的人。我是在黎明時見到他的。

同一隻眼看魯迅

我只能說魯迅離我們越來越遠了,今天的我們早已遠離了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遠離了餓殍遍野、山河流血的空間。遠離了歇斯底里的吶喊,取而代之的卻是周作人的閒適,梁實秋的狂野…… 

魯迅是一個狂人,所以他敢用手中筆做一把利劍直刺封建遺老的心臟,敢用冷目做一道閃電直辟衛道士的頭顱。他的出現兆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久旱的中國終於迎來了甘霖。"救救孩子!"這個狂人如是說。中國人不是茹毛飲血的野人,更不是媚顏的奴才任人宰割的東亞病夫,一個有五千年文明的古國太需要有一個力挽狂瀾的狂人了。如果沒有魯迅,還有誰敢做一個狂人,誰又能做這樣一個狂人呢?胡適?郭沫若?梁啓超?我不敢想。

時代在變!或許是太熟悉這位狂人了,也許是開始厭倦了吧,今天的書店把魯迅的書與葉靈鳳,徐志摩,陳西瀅,林語堂的書擺在一起,一個書架,一種歷史,兩種姿態,兩種文人。世人所見的卻是一種"公平"的選擇,選擇葉靈鳳,選擇那種虛偽?還是選魯迅,選擇忠誠?選擇徐志摩,選擇那種浪漫?還是選魯迅,選擇現實?選擇陳西瀅,選擇那種高傲?還是選取魯迅,選擇平易。選擇林語堂,選擇那種逃避?還是選魯迅,選擇勇敢。現代人遠離了民族的傷,也便遠離了靈魂的煎熬,於是走近了閒適,走向了可以"高觀"歷史的閒情。這真是一種悲哀! 

不知歷史是否是太愛開玩笑,還是歷史就是如此一副面孔,總是給自殺的所謂勇者更好的詮釋。關鍵之時,未獻身的,或稱之為逃之夭夭的,便有人謂之曰懦夫,項羽自刎於烏江,王國維投身於未名,前者帶著無顏見江東父老的羞愧,後者則帶著滿清的殘留,這又能代表什麼呢?而魯迅未為國獻身,大敵當前,他選擇了逃,選擇了自善其身,這何嘗不是一種英明呢?魯迅做到了這種英明,於是他也就能在那個年代更好地引導血氣方剛的青年,"願中國青年……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陽,我們自然心悅誠服的消失,不但毫無不平,而且還要隨喜讚美這炬火或太陽,因為他照了人類,連我都在內。"--不至於他們做無謂的犧牲,只要發出自己的一點光和熱。難道一個懦夫就是如此嗎?如果是,那么我們急需更多的這樣的人,我要說的是,他,他不是懦夫,恰恰相反,他們是智者,智的化身! 

隨著時間的飄移,一個時代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另一種眼光去看歷史這個巨大的舞台,安靜地坐在桌前寫著歷史的觀後感,我想這是有失公允的。不過也無妨,歷史畢竟是過去了,正如東逝的水,我們捧出的永遠是上游的。至於下游的如何,乃至入海的水是否是苦澀的,沒人曉得。但魯迅的作品還在。他所戳穿的民族的炎症,並未痊癒。他所暴露的可恥的國民性,也深深淺淺殘留於炎黃之後代的言行中。孔子說過,人不外乎有四種,聖人、閒人、凡人、小人。那么,如魯迅那樣,能前瞻歷史,敢挺身而出指陳弊病,敢痛斥腐惡,於民族前途於己任,不是聖人,不是國魂,還會是什麼?

魯迅在我眼中是一個民族靈魂的化身,一個智者。他冷傲,孤峻,敢怒,敢言,給人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他的文章只不過區區幾百篇,其光輝卻閃耀了幾近一個世紀。他是一個封建禮教的終結者,一個封建婚姻的背叛者,一個幾度沉陷於失望之中的彷徨者。一篇《墳》埋葬了五千年病態老朽的骸骨,一篇《吶喊》喊醒了沉睡千年的力量。試問,堂堂中華上下五千年,如魯迅一般,三絕史家,又能有幾?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韓非……應入同列吧。

"憎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獨者,更是戰鬥者。"有人吟,"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目夾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這是憎夜人的自慰,在黑夜中,他彷徨,自嘲,他靠最敏銳的神經覺察到了一個時代的幾近殆盡,期望著一個新生。為此他不懈地戰鬥著,默默地忍受著,甘心將自己吃青草所醞釀的奶哺育這個饑渴的民族。正如長江,正如黃河,汩汩千年,不變的是甘甜的乳汁;正如泰山,正如長城,屹立千年,不變的是巍峨的雄姿。魯迅是國魂,國魂是魯迅! 

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社會,一種精神世界需要這樣的人,不可或缺的是一個可以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有利順導潮流所趨,又集大智大勇於一身的民族智慧的化身,是一個民族的靈魂。一個沒有靈魂的民族是可憐的,可悲的……

當我們悠閒地坐在香茶的青煙繚繞之中,呷一口人間至間至味,翻開周作人,翻開梁實秋,打開一種玩弄文學的閒情之時,我想說的是,《烏篷船》固然好讀,《雅舍》固然好看,而魯迅給人的則是一種猛醒,讓我們知道重任在肩……

教師評語

魯迅的偉大,緣於旁人之卑瑣。以世俗之汶汶,陡現先生之察察。120年以來,有多少名士雋逸或退隱或身敗,而只有先生,以他獨有的鬥爭精神長存於世。魯迅先生離開我們已有六十五年,然而在當今各種民意調查中,他仍是對中國人影響最大的作家。"沒有靈魂的民族是可憐的,可悲的",魯迅下葬時身上蓋著一面旗幟,上鐫"民族魂"三個大字,這是對他最高的評價,也是一個民族自經喪亂後最強的渴求。 

我眼中的魯迅

現代人的生活里,"偶像"滿天飛。當然,說得含蓄一點,可以稱作"所崇拜的人"。不過我向來不屑"偶像"二字,更慎用"崇拜"一詞,這一切都源於我的挑剔。然而影響過自己的人卻是無法選擇也不及挑剔的,因為"影響"是在不知不覺的潛移默化。 

使我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影響的人,有個婦孺皆知的名字--魯迅。 

自然,我也只能排在知其名而不解其人之列;如果有人要嘲笑我不過是因為孤陋寡聞才不得在這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參天古木"上吊死。我也不想為自己辯解。確實,"沒有一個現代作家像他這樣擁有如此顯赫的地位","也沒有一個現代作家像他一樣背負了如此眾多的誤解和誤讀,身上聚集了那么強烈的愛與恨"。我不能保證我的受其影響不是源於對他的誤解和誤讀,但我相信從我開始受其影響的那一刻起,我也開始了解讀魯迅的歷程。暫且把使之"面目模糊,難以辨認"的一切所謂"旗手"、"戰士"的招牌都丟棄吧,連"文學巨匠"的稱號也不要,這樣,展現在我面前的便是一個純粹的魯迅,一個純粹的人。 

我不知魯迅先生究竟給後世留下了幾張照片,至少我常見到的一張是他的黑白半身照。直挺的長衫襯著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使得"一簇簇倔強得豎起來"的濃黑的頭髮顯得分外醒目,兩道橫眉之下是一雙深邃而夾雜著憂慮和憤怒的眸子。幸而那眸子是向右側視的,不至使觀者因看見那兩道射人的目光而惶恐愧疚;抑或是魯迅早已料到身後被誤解、褻瀆乃至憎恨的命運,竟不願甚至不屑正視後人吧。動盪的時代造就了魯迅的冷竣、犀利和理智;然而經歷了痛苦洗禮的深刻的思索,夢驚醒後不滅的希望和打破"鐵屋子"挽救昏睡者的責任,使魯迅於冷峻中釋放含蓄的幽默,於犀利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於理智中噴薄深厚的感情。以此,我欣賞詼諧而不動聲色的人,欣賞睿智而一針見血的人,欣賞沉穩而蘊含激情的人;也因此,我希望做這樣的人。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然而魯迅在彌留之際卻說:"所有罵過我的人和我罵過的人,我一個都不原諒!"這與生俱來的桀驁的性格和錚錚傲骨,大約就是魯迅生前身後招致諸多罵名的根源之一了。在"個性"張揚成為時髦的今天,恕我的學識淺陋,我實在不知所謂的"個性"究竟為何物。有幸的是,我終於得以在魯迅身上解讀出了"個性"的真正涵義。其時正值我遭遇了一些挫折變得憤世嫉俗起來,於是拿先生的話當擋箭牌,自以為有了堅強的後盾。現在想來那真是對先生人格的褻瀆,真是枉讀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兩句詩。沒有寬厚仁慈的愛何來痛心疾首的恨?先生那顆憤懣的心正是包容在那仁愛的胸懷中啊!而我自命為"憤世嫉俗"的渺小的心真是愈顯黯淡了。 

我已記不清我是在什麼時候,為什麼喜歡上文學的了,也許正像"所有敏感而固執的青年都會選擇文學"一樣,我選擇了這個"撒旦";然而撒旦畢竟不同於上帝,他無法賜予你天堂作為現實的避難所,他所能做的只是加倍了你的敏感與固執,只是想方設法變幻出迷人的光彩引誘本沒有文學天賦的你也偏偏對其愛得如痴如醉。我相信文學是一塊沼澤地,除非"功力深厚"的"高手"能在其中如魚得水,遊走自如,膚淺之人一旦涉足,必是舉步維艱,越陷越深,欲自拔而不能,平添痛苦和煩惱。正當我心灰意冷欲抽身而退時,我讀到了先生的一段話:"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經耗費在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中,而我所獲得的,乃是我自己的靈魂的荒涼和粗糙。但是我並不懼憚這些,也不想遮蓋這些,而且實在有些愛他們了,因為這是我轉輾而生活於風沙中的瘢痕。"先生當然是過謙了,然而於我卻有如一根救命稻草,將尚在沼澤地中掙扎的我一把提至平地上;又如一針清醒劑,叫我明白了文學和生活間的內在聯繫。已是人到中年的先生在審視自己走過的路時,是何等的坦蕩與理智;對比起乳臭未乾的我來,前途正無可限量而尚未走幾步路就已經悲悲戚戚、怨天尤人,只能算作無病呻吟一類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所謂的受魯迅先生的影響究竟有多深多廣,或許僅一點皮毛而已;我也不知道我對魯迅先生解讀的結果究竟是理解還是誤解,或許我只能匐伏在地懷著景仰之情遙望那個偉岸的身影,心中卻是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團。如此敬重魯迅,沒有什麼理由,或許是那個響亮的名字在我的潛意識裡實在紮根太深了吧! 

魯迅先生說:"如果一百年以後還有人記得我,那么中國就沒有進步。"然而在浮躁喧譁、隨波逐波、思想貶值的時代里,我願意永遠記得那個於歷史長河中掀起波瀾的名字。

教師點評:

這篇文章讓我感動的是作者對自我靈魂的剖析。在口號式的紀念文章漫天飛舞的時候,作者卻靜靜地講述了一個成長的故事。而這故事,並沒因為"我"的介入而影響了魯迅先生的存在,反因"我"思想上的受其浸染而豐富了人物的層次。這才是"我心中的魯迅"。對於一生都在審視靈魂,解剖自我的魯迅,這恐怕就是最好的紀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