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十八 列傳第六



尋除給事黃門侍郎。時領軍元叉威勢尤盛,凡有遷授,莫不造門謝謁。順拜表而已,曾不詣叉。叉謂順曰:"卿何得聊不見我?"順正色曰:"天子富於春秋,委政宗輔,叔父宜以至公為心,舉士報國。如何賣恩,責人私謝,豈所望也!"至於朝論得失,順常鯁言正議,曾不阿旨。由此見憚,出除恆州刺史。順謂叉曰:"北鎮紛紜,方為國梗,請假都督,為國屏捍。"叉心疑難,不欲授以兵官,謂順曰:"此朝廷之事,非我所裁。"順曰:"叔父既殺生由己,自言天曆應在我躬,何得復有朝廷?"叉彌忿憚之。轉齊州刺史。順自負有才,不得居內,每懷郁怏,形於言色。遂縱酒自娛,不親政事。叉解領軍,征為給事黃門侍郎。親友郊迎,賀其得入。順曰:"不患不入,正恐入而復出耳。"俄兼殿中尚書,轉侍中。初,中山王熙起兵討元叉,不果而誅。及靈太后反政,方得改葬。順侍坐西遊園,因奏太后曰:"臣昨往看中山家葬,非唯宗親哀其冤酷,行路士庶見一家十喪,皆為青族旐,莫不酸泣。"叉妻時在太后側,順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伏元叉之罪,使天下懷冤?"太后默然不語。

就德興於營州反,使尚書盧同往討之,大敗而還。屬侍中穆紹與順侍坐,因論同之罪。同先有近宅借紹,紹頗欲為言。順勃然曰:"盧同終將無罪!"太后曰:"何得如侍中之言?"順曰:"同有好宅與要勢侍中,豈慮罪也?"紹慚,不敢復言。

靈太后頗事妝飾,數出遊幸,順面諍之曰:"禮,婦人喪夫,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珥,衣不被采。陛下母臨天下,年垂不惑,過修容飾,何以示後世?"靈太后慚而還入,召順責之曰:"千里相征,豈欲眾中見辱也!"順曰:"陛下盛服炫容,不畏天下所笑,何恥臣之一言乎!"

初,城陽王徽慕順才名,偏相賞納。而廣陽王深通徽妻于氏,大為嫌隙。及深自定州被征,入為吏部尚書,兼中領軍,順為詔書,辭頗優美。徽疑順為深左右,由是與徐紇間順於靈太后。出順為護軍將軍、太常卿。順奉辭於西遊園,徽、紇侍側。順指謂靈太后曰:"此人魏之宰嚭,魏國不滅,終不死亡。"紇協肩而出。順因抗聲叱之曰:"一介刀筆小人,正堪為几案之吏,寧應忝茲執戟,虧我彝倫!"遂振衣而起。靈太后默而不言。時追論順父顧托之功,增任城王彝邑二千戶,又析彝邑五百以封順為東阿縣公。順疾徽等間之,遂為《蒼蠅賦》。屬疾在家,杜絕慶弔。

後除吏部尚書,兼右僕射,與城陽王徽同日拜職。舍人鄭儼於止車門外先謁徽,後拜順。順怒曰:"卿是佞人,當拜佞王。我是直人,不受曲拜。"儼深懷謝。順曰:"卿是高門子弟,而為北宮幸臣,僕射李思沖尚與王洛誠同傳,以此度之,卿亦應繼其卷下。"見者為之震動,而順安然自得。及上省,登階向榻,見榻甚故,問都令史徐仵起。仵起曰:"此榻曾經先王坐。"順即哽塞,涕泗交流,久而不能言,遂令換之。

時三公曹令史朱暉素事錄尚書、高陽王雍,雍欲以為廷尉評,頻煩托順,順不為用。雍遂下命用之,順投之於地。雍聞之,大怒,昧爽坐都廳,召尚書及丞郎畢集,欲待順至,於眾挫之。順日高方至。雍攘袂撫幾而言曰:"身天子之子,天子之弟,天子之叔,天子之相,四海之內,親尊莫二。元順何人,以身成命投棄於地!"順須鬢俱張,仰面看屋,憤氣奔涌,長歔而不言。久之,搖一白羽扇,徐而謂雍曰:"高祖遷宅中土,創定九流,官方清濁,軌儀萬古。而朱暉小人,身為省吏,何合為廷尉清官?殿下既先皇同氣,誠宜遵旨,自有恆規,而復逾之也?"雍曰:"身為丞相、錄尚書,如何不得用一人為官?"順曰:"庖人雖不理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未聞有別旨令殿下參選事。"順又厲聲曰:"殿下必如是,順當依事奏聞。"雍遂笑而言曰:"豈可以朱暉小人,便相忿恨。"遂起,呼順入室,與之極飲。順之亢毅不撓,皆此類也。後兼左僕射。

氽朱榮之奉莊帝,召百官悉至河陰。素聞順數諫諍,惜其亮直,謂朱瑞曰:"可語元僕射,但在省,不須來。"順不達其旨,聞害衣冠,遂便出走,為陵戶鮮于康奴所害。家徒四壁,無物斂,止有書數千卷而已。門下通事令史王才達裂裳覆之。莊帝還宮,遣黃門侍郎山偉巡喻京邑。偉臨順喪,悲慟無已。既還,莊帝怪其聲散,偉以狀對。莊帝敕侍中元祉曰:"宗室喪亡非一,不可周贍。元僕射清苦之節,死乃益彰,特贈絹百匹,余不得為例。"贈尚書令、司徒公,謚曰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