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 顧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又過了半年,朝廷差個進土薛縛化為監察御史,來按平江路。這個薛御史乃是高公舊日屬官,他吏才精敏,是個有手段的。到了任所,先來拜謁高公。高公把這件事密密托他,連顧阿秀姓名、住址、去處,都細細說明白了。薛御史謹記在心,自去行事,不在話下。
且說顧阿秀兄弟,自從那年八月十五夜一覺直睡到天明,醒來不見了王氏,明知逃去,恐怕形跡敗露,不敢明明追尋。雖在左近打聽兩番,並無蹤影,這是不好告訴人的事,只得隱忍罷了。此後一年之中,也曾做個十來番道路,雖不能如崔家之多,僥倖再不敗露,甚是得意。一日正在家歡呼飲酒間,只見平江路捕盜官帶者一哨官兵,將宅居圍住,拿出監察御史發下的訪單來。顧阿秀是頭一名強盜,其餘許多名字,逐名查去,不曾走了一個。又拿出崔縣尉告的贓單來,連他家裡箱籠,悉行搜卷,並盜船一隻,即停泊門外港內,盡數起到了官,解送御史衙門。
薛御史當堂一問,初時抵賴;及查物件,見了永幕縣尉的敕牒尚在箱中,贓物一一對款,薛御史把崔縣尉舊日所告失盜狀,念與他聽,方各俯首無詞。薛御史問道:“當日還有孺人王氏,今在何處?”顧阿秀等相顧不出一語。御史喝令嚴刑拷訊。顧阿秀招道:“初意實要留他配小的次男,故此不殺。因他一口應承,願做新婦,所以再不防備。不期當年八月中秋,乘睡熟逃去,不知所向。只此是實情。”御史錄了口詞,取了供案,凡是在船之人,無分首從,盡問成梟斬死罪,決不待時。原贓照單給還失主。御史差人回復高公,就把贓物送到高公家來,交與崔縣尉。俊臣出來,一一收了。曉得敕牒還在,家物猶存,只有妻子沒查下落處,連強盜肚裡也不知去向了,真箇是渺茫的事。俊臣感新思舊,不覺勵哭起來。有詩為證:
堪笑聰明崔俊臣,也應落難一時渾。
既然因畫能追盜,何不尋他題畫人?
元來高公有心,只將畫是顧阿秀施在尼院的說與俊臣知道,並不曾提起題畫的人,就在院中為尼,所以俊臣但得知盜情,因畫敗露,妻子卻無查處,竟不知只在畫上,可以跟尋出來的。
當時俊臣勵哭已罷,想道:“既有敕牒,還可赴任。若再稽遲,便恐另補有人,到不得地方了。妻子既不見,留連於此無益。”請高公出來拜謝了,他就把要去赴任的意思說了。高公道:“赴任是美事,但足下青年無偶,豈可獨去?待老夫與足下做個媒人,娶了一房孺人,然後夫妻同往也未為遲。”俊臣含淚答道:“糟糠之妻,同居貧賤多時,今遭此大難,流落他方,存亡未卜。然據者芙蓉屏上尚及題詞,料然還在此方。今欲留此尋訪,恐事體渺茫,稽遲歲月,到任不得了。愚意且單身到彼,差人來高揭榜文,四處追探,拙婦是認得字的。傳將開去,他聞得了,必能自出。除非憂疑驚恐,不在世上了。萬一天地垂憐,尚然留在,還指望伉儷重諧。英感明公恩德,雖死不忘,若別娶之言,非所願聞。”高公聽他說得可憐,曉得他別無異心,也自悽然道:“足下高誼如此,天意必然相佑,終有完全之日。吾安敢強逼?只是相與這幾時,容老夫少盡薄設奉餞,然後起程。”
次日開宴餞行,邀請郡中門生、故吏、各官與一時名土畢集,俱來奉陪崔縣尉。酒過數巡,高公舉杯告眾人道:“老夫今日為崔縣尉了今生緣。”眾人都不曉其意,連崔俊臣也一時未解,只見高公命傳呼後堂:“請夫人打發慧圓出來!”俊臣驚得目呆,只道高公要把甚么女人強他納娶,故設此宴,說此話,也有些著急了。夢裡也不曉得他妻子叫得甚么慧圓!當時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縣尉在館內多時,昨已獲了強盜,問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餞行赴任,特請你到堂廝認團圓,逐項逐節的事情,說了一遍。王氏如夢方醒,不勝感激。先謝了夫人,走出堂前來,此時王氏發已半長,照舊妝飾。崔縣尉一見,乃是自家妻子,驚得如醉里夢裡。高公笑道:“老夫原說道與足下為媒,這可做得著么?”崔縣尉與王氏相持大慟,說道:“自料今生死別了,誰知在此,卻得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