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 顧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座客見此光景,盡有不曉得詳悉的,向高公請問根由。高公便叫書僮去書房裡取出芙蓉屏來,對眾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須看此屏。”眾人爭先來看,卻是一國一題。看的看,念的念,卻不明白這個緣故。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只這幅畫,便是崔縣尉夫妻一段大姻緣。這回即是崔縣尉所畫,這詞即是崔孺人所題。他夫妻赴任到此,為船上所劫。崔孺人脫逃於尼院出家,遇人來施此畫,認出是船中之物,故題此詞。後來此畫卻入老夫之手。遇著崔縣尉到來,又認出是孺人之筆。老夫暗地著人細細問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將家來往著。密行訪緝,備得大盜蹤跡。託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強盜俱已伏罪。崔縣尉與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裡,竟不知同在一處多時了。老夫一向隱忍,不通他兩人知道,只為崔孺人頭髮未長,崔縣尉敕牒未獲,不知事體如何,兩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今罪人既得,試他義夫節婦,兩下心堅,今日特地與他團圓這段因緣,故此方才說替他了今生緣,即是崔孺人詞中之句,方才說。‘請慧圓’,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與諸公不解,為今日酒間一笑耳。”崔俊臣與王氏聽罷,兩個哭拜高公,連在坐之人無不下淚,稱嘆高公盛德,古今罕有。王氏自到裡面去拜謝夫人了。高公重入座席,與眾客盡歡而散。是夜特開別院,叫兩個養娘付侍王氏與崔縣尉在內安歇。
明日,高公曉得崔俊臣沒人伏侍,贈他一奴一婢,又贈他好些盤纏,當日就道。他夫妻兩個感念厚恩,不忍分別,大哭而行。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來,院主及一院之人,見他許久不來,忽又改妝,個個驚異。王氏備細說了遇合緣故,並謝院主看待厚意。院主方才曉得顧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時掩飾之詞。院中人個個與他相好的,多不捨得他去。事出無奈,各各含淚而別。夫妻兩個同到永嘉去了。
在永嘉任滿回來,重過蘇州,差人問侯高公,要進來拜謁。誰知高公與夫人俱已薨逝,殯葬已畢了。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喪了親生父母一般。問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請舊日尼院中各眾,在墓前建起水陸道場,三晝夜,以報大恩。王氏還不忘經典,自家也在裡頭持誦。事畢,同眾尼再到院中。崔俊臣出宦資,厚贈了院主。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禱祈觀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願,夫婦重諧,出白金十兩,留在院主處,為燒香點燭之費。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長齋念觀音不輟,以終其身。當下別過眾尼,自到真州字家,另日赴京補官,這是後事,不必再題。
此本話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誼,王氏之節,皆是難得的事。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畢竟冤仇盡報,夫婦重完,此可為世人之勸。詩云:
王氏藏身有遠圖,間關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將新婦呼。
又詩云:
芙蓉本似美人妝,何意飄零在路旁?
畫筆詞鋒能巧合,相逢猶自墨痕香。
又有一首讚嘆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誼薄雲天,能結今生未了緣。
不便初時輕逗漏,致今到底得團圓。
芙蓉畫出原雙蒂,萍藻浮來亦共聯。
可惜白楊堪作柱,空教灑淚及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