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


尼姑見了,問道:“姑娘今年尊庚多少?”媽媽答道:“十二歲了,諸事倒多伶俐,只有一件沒奈何處:因他身子怯弱,動不動三病四痛,老身恨不得把身子替了他。為這一件上,常是受怕擔憂。”尼姑道:“媽媽,可也曾許個願心保禳保禳么?”媽媽道;“咳!那一件不做過?求神拜佛,許願禱告,只是不能脫身。不知是什麼晦氣星進了命,再也退不去!”尼姑道:“這多是命中帶來的。請把姑娘八字與小尼推一推看。”媽媽道:“師父元來又會算命,一向不得知。”便將女兒年月日時,對他說了。
尼姑做張做智,算了一回,說道:“姑娘這命,只不要在媽媽身伴便好。”媽媽道:“老身雖不捨得他離眼前,今要他病好,也說不得。除非過繼到別家去,卻又性急里沒一個去處。”尼姑道:“姑娘可曾受聘了么?”媽媽道:“不曾。”尼姑道:“姑娘命中犯著孤辰,若許了人家時,這病一發了不得。除非這個著落,方合得姑娘貴造,自然壽命延長,身體旺相。只是媽媽自然捨不得的,不好啟齒。”媽媽道:“只要保得沒事時,隨著那裡去何妨?”尼姑道:“媽媽若割捨得下時,將姑娘送在佛門做個世外之人,消災增福,此為上著。”媽媽道:“師父所言甚好,這是佛天面上功德。我雖是不忍拋撇。譬如多病多痛死了,沒奈何走了這一著罷。也是前世有緣,得與師父廝熟。倘若不棄,便送小女與師父做個徒弟。”尼姑道:“姑娘是一點福星,若在小庵,佛面上也增多少光輝,實是萬分之幸。只是小尼怎做得姑娘的師父?”媽媽道:“休恁他說!只要師父抬舉他一分,老身也放心得下。”尼姑道:“媽媽說那裡話?姑娘是何等之人,小尼敢怠慢他!小庵雖則貧寒,靠著施主們看覷,身衣口食,不致淡泊,媽媽不必掛心。”媽媽道:“恁地待選個日子,送到庵便了。”媽媽一頭看曆日,一頭不覺簌簌的掉淚。尼姑又勸慰了一番。媽媽揀定日子,留尼姑在家,住了兩日,雇只船叫女兒隨了尼姑出家。母子兩個抱頭大哭一番。
女兒拜別了母親,同尼姑來到庵里,與眾尼相見了,拜了師父,擇日與他剃髮,取法名叫做靜觀。自此楊家女兒便在翠浮庵做了尼姑,這多是楊媽媽沒生意,有詩為證:
弱質雖然為病磨,無常何必便來拖?
等閒送上空門路,卻使他年自擇窩。
你道尼姑為甚攛掇楊媽媽叫女兒出家?元來他日常要做些不公不法的事,全要那兒個後生標緻徒弟做個牽頭,引得人動。他見楊家女兒十分顏色,又且媽媽只要保扶他長成,有甚事不依了他?所以他將機就計,以推命做個人話,唆他把女兒送入空門,收他做了徒弟。那時楊家女兒十二歲上,情竇未開,卻也不以為意。若是再大幾年的,也抵死不從了。自做了尼姑之後,每常或同了師父,或自己一身到家來看母親,一年也往來幾次。媽媽本是愛惜女兒的,在身邊時節,身子略略有些不爽利,一分便認做十分,所以動不動,憂愁思慮。離了身畔,便有些小病,卻不在眼前,倒省了許多煩惱。又且常見女兒到家,身子健旺;女兒怕娘記掛,口裡只說舊病一些不發。為此,那媽媽一發信道該是出家的人。也倒不十分懸念了。
話分兩頭。卻說湖州黃沙巷裡有一個秀才,複姓聞人,單名一個嘉字,乃祖貫紹興。因公公在烏程處館,超藉過來的。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六歲。堂上有四十歲的母親,家貧未有妻室。為他少年英俊,又且氣質閒雅,風流瀟灑,十分在行,朋友中沒一個不愛他敬他的。所以時常有人齎助他。至於邀游宴飲,一發罷他不得。但是朋友們相聚,多以聞人生不在為歉。
一日,正是正月中旬天氣,梅花盛發。一個後生朋友,喚了一隻遊船,拉了聞人生往杭州耍子,就便往西溪看梅花。聞人生稟過了母親同去,一日夜到了杭州。那朋友道:“我們且先往西溪,看了梅花,明日進去。”便叫船家把船撐往西溪。不上個把時辰,到了。泊船在岸,聞人生與那朋友,步行上崖,叫僕從們挑了酒盒,相挈而行。約有半里多路,只見一個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樹。林中隱隱一座庵觀,周圍一帶粉牆包裹,向陽兩扇八字牆門,門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靜。兩人走到庵門前閒看,那庵門掩著,裡面卻象有人窺覷。那朋友道:“好個清幽庵院!我們扣門進去討杯茶吃了去,何如?”聞人生道“還是趁早去看梅花要緊。轉來進去不遲。”那朋友道:“有理,有理。”拽開腳步便去,頃刻間走到,兩人看梅花時,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