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屍


於大郊將手去按楊化鼻子底下,已無氣了。就於腰間搜動前銀,連纏袋取來,纏在自己腰內。又想道:“屍首在此,天明時有人看見,須是不便。”隨抱起楊化屍首,馱在驢背上,趕至海邊,離於家莊有三里地遠了,撲通一聲,攛入海內。牽了驢兒轉回來,又想一想道:“此是楊化的驢,有人認得。我收在家裡,必有人問起,難以遮蓋,棄了他罷。”當將此驢趕至黃鋪舍漫坡散放了,任他自去。那驢散了韁轡,隨他打滾,好不自在。次日不知那個收去了。是夜於大郊悄悄地回家,無人知道。
至二月初八日,已死過十二日了。於大郊魂夢裡也道此時死屍,不知漂去幾千萬里了。你道可殺作怪!那死屍潮上潮下,退了多日,一夜乘潮逆流上來,恰恰到於家莊本社海邊,停著不去。本社保正於良等看見,將情報知即墨縣。那即墨縣李知縣查得海潮死屍,不知何處人氏,何由落水,其故難明,亦且頸有繩痕,中間必有冤仰。除責令地方一面收貯,一面訪拿外,李知縣齋戒了到城隍廟虔誠祈禱,務期報應,以顯靈佑不題。
本月十三日有於大郊本戶居民於得水妻李氏,正與丈夫碾米,忽然跌倒在地。得水慌忙扶住叫喚。將及半個時辰,猛可站將起來,緊閉雙眸,口中嚇道:“於大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於得水驚詫問道:“你是何處神鬼,輒來作怪?”李氏口裡道:“我是討軍裝楊化,在鰲山集被於大郊將黃燒酒灌醉,扶至石橋子溝,將韁繩把我勒死,拋屍海中。我恐大郊逃走,官府連累無乾,以此前來告訴。我家中還有親兄楊大,又有妻張氏,有二男二女,俱遠在薊州,不及前來執命,可憐!可憐!故此自來,要與大郊質對,務要當官報仇。”於得水道:“此冤仇實與我無乾,如何纏擾著我家裡?”李氏口裡道:“暫借賢妻貴體,與我做個憑依,好得質對。待完成了事,我自當去,不來相擾。煩你與我報知地方則個。你若不肯,我也不出你的門。”於得水當時無奈,只得走去通知了保正於良。於良不信,到得水家中看個的確,只見李氏再說那楊化一番說話,明明白白,一些不差。於良走去報知老人邵強與地方牌頭小甲等,都來看了。前後說話,都是一樣。
於良、邵強遂同地方人等,一擁來到於大郊家裡,叫出大郊來道:“你幹得好事!今有冤魂在於得水家中,你可快去面對。”大郊心裡有病,見說著這話,好不心驚!卻又道:“有甚么冤魂在得水家裡?可又作怪,且去看一看,怕做甚么!”違不得眾人,只得軟軟隨了去。到得水家,只見李氏大喝道:“於大郊,你來了么?我與你有甚么冤仇?你卻謀我東西,下此毒手!害得我好苦!”大郊猶兀自道無人知證,口強道:“呸!那個謀你甚么?見鬼了!”李氏口裡道:“還要抵賴?你將驢韁勒死了我,又驢馱我海邊,丟屍海中了。藏著我銀子二兩八錢,打點自家快活。快拿出我的銀子來,不然,我就打你,咬你的肉,泄我的恨!”大郊見他說出銀子數目相對,已知果是楊化附魂,不敢隱匿,遂對眾吐機“前情是實。卻不料陰魂附人,如此顯明,只索死去休!”
於良等聽罷,當即押了大郊回家,將原劫楊化纏袋一條,內盛軍裝銀二兩八錢,於本家灶鍋煙籠里取出。於良等道:“好了。好了。有此贓物,便可報官定罪,了這海上浮屍的公案。若只是陰魂鬼話,萬一後邊本人醒了,陰魂去了,我們難替他擔錯。”就急急押了於大郊,連贓送縣。大郊想道:“罪無可逃了。坐在監中,無人送飯,須索多攀本戶兩個,大家不得安閒。等他們送飯時,須好歹也有些及我。”就對於良道:“這事須有本戶於大豹、於大敖、於大節三人與我同謀的,如何只做我一人不著?”於良等並將三人拘集。三人口稱無乾,這裡也不聽他,一同送到縣來首明。
知縣準了首詞,批道:“情似真而事則鬼。必李氏當官證之!”隨拘李氏到官。李氏與大郊面質,句句是楊化口談,咬定大郊謀死真情。知縣看那訴詞上面,還有幾個名字,問:“這於大豹等幾人,卻是怎的?”李氏道:“止是大郊一個,餘人並不相干。正恐累及平人,故不避幽明,特來告陳。”知縣厲聲問大郊道:“你怎么說?”大郊此時已被李氏附魂活靈活現的說話,驚得三魂俱不在體了,只得叩頭道:“爺爺,今日才曉得鬼神難昧,委系自己將楊化勒死,圖財是實,並與他人無乾。小的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