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屍


知縣看系謀殺人命重情,未經檢驗,當日親押大郊等到海邊潮上楊化屍所相驗。拘取一班仵作,相得楊化身屍,頸子上有繩子交匝之傷,的系生前被人勒死。取了傷單,回到縣中,將一干人犯口詞取了,問成於大郊死罪。眾人在官的多畫了供,連李氏也畫了一個供。又分付他道:“此事須解上司,你改不得口!李氏道:“小的不改口,只是一樣說話。”元來知縣只怕楊化魂靈散了,故如此對李氏說。不知楊化真魂,只說自家的說話,卻如此答。知縣就把文案疊成,連入解府。知府看了招卷,道是希奇,心下有些疑惑,當堂親審,前情無異。題筆判云:
看得楊化以邊塞貧軍,跋涉千里,銀不滿三兩。於大郊輒起毒心,先之酒醉,繼之繩勒,又繼之驢馱,丟屍海內。彼以為葬魚腹,求之無屍,質之無證。己可私享前銀,宴然無事。孰意天道昭彰,鬼神不昧!屍入海而不沉,魂附人而自語。發微瞬之好,循凶人之魄。至於‘咬肉泄恨’一語,凜然斧鉞;‘恐連累無乾’數言,赫然公平。化可謂死而靈,靈而正直,不以死而遂泯者。孰謂人可謀殺,又可漏網哉?該縣禱神有應,異政足錄。擬斬情已不枉,緣系面鞠,殺劫魂附情真,理合解審。撫按定奪。
府中起了解批,連人連卷,解至督撫孫軍門案下告投。
孫軍門看了來因,好些不然。疑道:“李氏一個婦人,又是人作鬼語,如何做得殺人定案?安知不有詭詐?”就當堂逐一點過面審。點到李氏,便住了筆,問道:“你是那裡人?”李氏道:“是薊州人。”又叫地方上來,問:“李氏是那裡人?”地方道:“是即墨人。”孫軍門道:“他如何說是薊州人?”地方道:“李氏是即墨人,附屍的楊化是薊州人。”孫軍門又喚李氏問道:“你叫甚么名字?”李氏道:“小的楊化,是興州右屯衛於守宗名下余丁。”遂把討軍裝被謀死,是長是短,說了一遍。宛然是個北邊男子聲口,並不象婦女說話,亦不是山東說話。孫軍門問得明白,點一點頭,笑道:“果有此等異事!”遂批卷上道:
揚化魂附訴冤,面審懼薊鎮人語,誠為甚異。仰按察司複審詳報!
按察司轉發本府帶管理刑廳劉同知複審。解官將一干人犯仍帶至府中,當堂回銷解批。只見李氏之夫於得水哭稟知府道:“小的妻子李氏久為楊化冤魂所附,真性迷失。又且身系在官,展轉勘問,動輒經旬累月,有子失乳,母子不免兩傷。望乞爺台做主,救命超生!”知府見他說得可憐,點頭道:“此原不是常理,如何可久假不歸?卻是鬼神之事,我亦難處。”便喚李氏到案前道:“你是李氏,還是楊化?”李氏道:“小的是楊化。”知府道:“你的冤已雪了。”李氏道:“多謝老爺天恩!”知府道:“你雖是楊化,你身卻是李氏,你曉得么?”李氏道:“小的曉得。卻是小的冤雖已報,無家可歸,住在此罷。”知府大怒道:“胡說!你冤既雪,只該依你體骨去,為何耽閣人妻子?你可速去,不然痛打你一頓。”李氏見說要打,卻象有些怕的一般,連連叩頭道:“小的去了就是。”說罷,李氏站起就走。知府又叫人拉他轉來道:“我自叫楊化去,李氏待到那裡去?”李氏仍做楊化的聲口,叩頭道:“小人自去。”起身又走。知府拍桌大喝,叫他轉來道:“這樣糊塗可惡!楊化自去,須留下李氏身子。如何三回兩轉,違我言語?皂隸與我著實打!”皂隸發一聲喊,把滿堂竹片盡撇在地,震得一片價響。只見李氏一交跌倒,叫皂隸喚他,不應,再叫他楊化!也不應,眼睛緊閉,面色如灰。於得水慌了手腳,附著耳朵連聲呼之,只是不應。也不管公堂之上,大聲痛哭。知府也沒法處得。得水榛著李氏,只見四腳搖戰,汗下如雨。有一個多時辰,忽然張開眼睛,看見公堂虛敞,滿前面生人眾,打扮異樣,大驚道:“吾李氏女,何故在此?”就把兩袖緊遮其面。知府曉得其真性已回,問他一向知道甚么,說道:“在家碾米,不知何故在此。”並過了許多時日也不知道。知府便將朱筆大書“李氏元身”四字鎮之,取印印其背,令得水扶歸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