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惡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僕人誤投真命狀


少頃,兒了王小二送飯來了。王甲說知備細,又分付道:“倘有使用處,不可吝惜錢財,誤我性命!”小二一一應諾,徑投鄒老人家來,說知父親事體,求他計策謀脫。老人道:“令尊之事親口供招,知縣又是新到任的,自手問成。隨你那裡告辨,出不得縣間初案,他也不肯認錯翻招。你將二三百兩與我,待我往南京走走,尋個機會,定要設法出來。”小二道:“如何設法?”老人道:“你不要管我,只交銀子與我了,日後便見手段,而今不好先說得。”小二回去,當下湊了三百兩銀子,到鄒老人家支付得當,隨即催他起程。鄒老人道:“有了許多白物,好歹要尋出一個機會來。且寬心等待等待。”小二謝別而回,老人連夜收拾行李,往南京進發。
不一日來到南京,往刑部衙門細細打聽。說有個浙江司郎中徐公,甚是通融,仰且好客。當下就央了一封先容的薦書,備了一副盛禮去謁徐公。徐公接見了,見他會說會笑,頗覺相得。彼此頻頻去見,漸廝熟來。正無個機會處,忽一日,捕盜衙門時押海盜二十餘人,解到刑部定罪。老人上前打聽,知有兩個蘇州人在內。老人點頭大喜,自言自語道:“計在此了。”次日整備筵席,寫帖請徐公飲酒。不逾時酒筵完備,徐公乘轎而來,老人笑臉相迎。定席以後,說些閒話。飲至更深時分,老人屏去眾人,便將百兩銀子托出,獻與徐公。徐公吃了一驚,問其緣故。老人道:“今有舍親王某,被陷在本縣獄中,伏乞周鏇。”徐公道:“苟可效力,敢不從命?只是事在彼處,難以為謀。”老人道:“不難,不難。王某隻為與李乙有仇,今李乙被殺,未獲凶身,故此遭誣下獄。昨見解到貴部海盜二十餘人,內二人蘇州人也。今但逼勒二盜,要他自認做殺李乙的,則二盜總是一死,未嘗加罪,舍親王某已沐再生之恩了。”徐公許諾,輕輕收過銀子,親放在扶手匣裡面。喚進從人,謝酒乘轎而去。
老人又密訪著二盜的家屬,許他重謝,先送過一百兩銀子。二盜也應允了。到得會審之時,徐公喚二盜近前,開口問道:“你們曾殺過多少人?”二盜即招某時某處殺某人;某月某日夜間到李家殺李乙。徐公寫了口詞,把諸盜收監,隨即疊成文案。鄒老人便使用書房行文書抄招到長洲縣知會。就是他帶了文案,別了徐公,竟回蘇州,到長洲縣當堂投了。知縣拆開,看見殺李乙的已有了主名,便道王甲果然屈招。正要取監犯查放,忽見王小二進來叫喊訴冤。知縣信之不疑,喝叫監中取出王甲,登時釋放,蔣氏聞知這一番說話,沒做理會處,也只道前日夜間果然自己錯認了,只得罷手。卻說王甲得放歸家,歡歡喜喜,搖擺進門。方才到得門首,忽然一陣冷風,大叫一聲,道:“不好了,李乙哥在這裡了!”驀然倒地。叫喚不醒,霎時氣絕,嗚呼哀哉。有詩為證:
胡臉閻王本認真,殺人償命在當身。
暗中取換天難騙,堪笑多謀鄒老人!
前邊說的人命是將真作假的了,如今再說一個將假作真的。只為些些小事,被好人暗算,弄出天大一場禍來。若非天道昭昭,險些兒死於非命。正是:
福善禍淫,昭彰天理。欲害他人,先傷自己。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浙江溫州府永嘉縣有個王生,名傑,字文豪。娶妻劉氏,家中止有夫妻二人。生一女兒,年方二歲。內外安童養娘數口,家道亦不甚豐富。王生雖是業儒,尚不曾入泮,只在家中誦習,也有時出外結友論文。那劉氏勤儉作家,甚是賢慧,夫妻彼此相安。忽一日,正遇暮春天氣,二三友人扯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賞。但見:
遲遲麗日,拂拂和風。紫燕黃鶯,綠柳叢中尋對偶;狂峰浪蝶,夭桃隊里覓相知。王孫公子,興高時無日不來尋酒肆;艷質嬌姿,心動處此時未免露閨容。須教殘醉可重扶,幸喜落花猶未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