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惡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僕人誤投真命狀


湖商自是隔天涯,舟子無端起禍胎。個半老的人挑了兩個盒子,竟進王家裡來。放下扁擔,對家僮問道:“相公在家么?”只因這個人來,有分教:負屈寒儒,得遇秦庭朗鏡:行兇詭計,難逃蕭相明條。有詩為證
湖商自是隔天涯,舟子無端起禍胎。
指日王生冤可白,災星換做福星來。那些家僮見了那人,仔細看了一看,大叫道:“有鬼!有鬼!”東逃西竄。你道那人是誰?正是一年前來賣姜的湖州呂客人。那客人忙扯住一個家僮,問道:
“我來拜你家主,如何說我是鬼?”劉氏聽得廳前喧鬧,走將出來。呂客人上前唱了個喏,說道:“大娘聽稟,老漢湖州姜客呂大是也。前日承相公酒飯,又贈我白絹,感激不盡。別後到了湖州,這一年半裡邊,又到別處做些生意。如今重到貴府走走,特地辦些土宜來拜望你家相公。不知你家大官們如何說我是鬼?”旁邊一個家僮嚷道:“大娘,不要聽他,一定得知道大娘要救官人,故此出來現形索命。”劉氏喝退了,對客人說道:“這等說起來,你真不是鬼了。你害得我家丈夫好苦!”呂客人吃了一驚道:“你家相公在那裡?怎的是我害了他?”劉氏便將周四如何撐屍到門,說留絹籃為證,丈夫如何買囑船家,將屍首埋藏,胡阿虎如何首告,丈夫招承下獄的情由,細細說了一遍。
呂客人聽罷,捶著胸膛道:“可憐!可憐!天下有這等冤屈的事!去年別去,下得渡船,那船家見我的白絹,問及來由,我不合將相公打我垂危、留酒贈絹的事情,備細說了一番。他就要買我白絹,我見價錢相應,即時賣了。他又要我的竹籃兒,我就與他作了渡錢。不想他賺得我這兩件東西,下這般狠毒之計!老漢不早到溫州,以致相公受苦,果然是老漢之罪了。”劉氏道:“今日不是老客人來,連我也不知丈夫是冤枉的。那絹兒籃兒是他騙去的了,這死屍卻是那裡來的?”呂客人想了半回道:“是了是了。前日正在船中說這事時節,只見水面上一個屍骸浮在岸邊。我見他注目而視,也只道出於無心,誰知因屍就生奸計了。好狠!好狠!如今事不宜遲,請大娘收進了土宜,與老漢同到永嘉縣訴冤,救相公出獄,此為上著。”劉氏依言收進盤盒,擺飯請了呂客人。他本是儒家之女,精通文墨,不必假借訟師。就自己寫了一紙訴狀,顧乘女轎,同呂客人及僮僕等取路投永嘉縣來。
等了一會,知縣升晚堂了。劉氏與呂大大聲叫屈,遞抗訴詞。知縣接上,從頭看過。先叫劉氏起來問,劉氏便將丈夫爭價誤毆,船家撐屍得財,家人懷恨出首的事,從頭至尾,一一分剖。又說:“直至今日姜客重來,才知受枉。“知縣又叫呂大起來問,呂大也將被毆始未,賣絹根由,一一說了。知縣莊“莫非你是劉氏買出來的?”呂大叩頭道:“爺爺,小的雖是湖州人,在此為客多年,也多有相識的在這裡,如何瞞得老爺過?當時若果然將死,何不央船家尋個相識來見一見,托他報信復仇,卻將來托與一個船家?這也不道是臨危時節,無暇及此了。身死之後,難道湖州再沒有個骨肉親戚,見是久出不歸,也該有人來問個訊息。若查出被毆傷命,就該到府縣告理。如何直等一年之後,反是王家家人首告?小人今日才到此地,見有此一場屈事。那王傑雖不是小人陷他,其禍都因小人而起,實是不忍他含冤負屈,故此來到台前控訴,乞老爺筆下超生!”知縣道:“你既有相識在此,可報名來。”呂大屈指頭說出十數個,知縣一一提筆記了。卻到把後邊的點出四名,喚兩個應捕上來,分忖道:“你可悄悄地喚他同做證見的鄰舍來。”應捕隨應命去了。
不逾時,兩伙人齊喚了來。只見那相識的四人,遠遠地望見呂大,便一齊道:“這是湖州呂大哥,如何在這裡?一定前日原不曾死。”知縣又教鄰舍人近前細認,都駭然道:“我們莫非眼花了!這分明是被王家打死的姜客,不知還是到底救醒了,還是面龐廝象的?”內中一個道:“天下那有這般相象的理?我的眼睛一看過,再不忘記。委實是他,沒有差錯。”此時知縣心裡已有幾分明白了,即使批誰訴狀,叫起這一干人,分忖道:“你們出去,切不可張揚。若違我言,拿來重貴。”眾人唯唯而退。知縣隨即喚幾個應捕,分忖道:“你們可密訪著船家周四,用甘言美語哄他到此,不可說出實情。那原首人胡虎自有保家,俱到明日午後,帶齊聽審。”應捕應諾,分頭而去。知縣又發忖劉氏、呂大回去,到次日晚堂伺候。二人叫頭同出。劉氏引呂大到監門前見了王生,把上項事情盡說了。王生聞得,滿心歡喜,卻似醍醐灌頂,甘露灑心,病體已減去六七分了。說道:“我初時只怪阿虎,卻不知船家如此狠毒。今日不是老客人來,連我也不知自己是冤枉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