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 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


同年同學,同林宿鳥。好事多磨,受人顛倒。
私情敗露,官非難了。一紙捷書,真同月老。
這個故事,在宋朝端平年間,浙東有一個飽學秀才,姓張字忠父,是衣冠宦族。只是家道不足,靠著人家聘出去,隨任做書記,館穀為生。鄰居有個羅仁卿,是崛起白屋人家,家事盡富厚。兩家同日生產。張家得了個男子,名喚幼謙;羅家得了個女兒,名喚惜惜。多長成了。因張家有了書館,羅家把女兒奇在學堂中讀書。旁人見他兩個年貌相當,戲道:“同日生的,合該做夫妻。”他兩個多是娃子家心性,見人如此說,便信殺道是真,私下密自相認,又各寫了一張券約,發誓必同心到老。兩家父母多不知道的。同學堂了四五年,各有十四歲了,情竇漸漸有些開了。見人說做夫妻的,要做那些事,便兩個合了伴,商議道:“我們既是夫妻,也學者他每做做。”兩個你歡我愛,亦且不曉得些利害,有甚么不肯?書房前有株石榴樹,樹邊有一隻石凳,羅惜惜就坐在凳上,身靠著樹,張幼謙早把他腳來蹺起,就摟抱了弄將起來。兩個小小年紀,未知甚么大趣昧,只是兩個心裡喜歡作做耍笑。以後見弄得有些好處,就日日做番把,不肯住手了。
冬間,先生散了館,惜借回家去過了年。明年,惜惜已是十五歲。父母道他年紀長成,不好到別人家去讀書,不教他來了。幼謙屢屢到羅家門首探望,指望撞見惜惜。那羅家是個富家,閨院深邃,怎得輕易出來?惜惜有一丫鬟,名喚蜚英,常到書房中伏侍惜惜,相伴往返的。今惜惜不來讀書,連蜚英也不來了。只為早晨採花,去與惜惜插戴,方得出門。到了冬日,幼謙思想惜惜不置,做成新詞兩首,要等蜚英來時遞去與惜惜。詞名《一剪悔》,詞云: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鸞凰,誰似鸞凰?石榴樹下事匆忙,驚散鴛鴦,拆散鴛鴦。一年不到讀書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燒香,有分成雙,願早成雙!
寫詞已罷,等那蜚英不來,又做詩一首。詩云:
昔人一別恨悠悠,猶把悔花寄隴頭。
咫尺花開君不見,有人獨自對花愁?
詩畢,恰好蜚英到書房裡來采梅花,幼謙折了一技梅花,同二詞一詩,遞與他去,又密矚蜚英道:“此花正盛開,你可托折花為名,遞個回信來。”蜚英應諾,帶了去與惜惜看了。惜惜只是偷垂淚眼,欲待依韻答他,因是年底,匆匆不曾做得,竟無回信。
到得開年,越州大守請幼謙的父親忠父去做記室,忠父就帶了幼謙去,自教他。去了兩年,方得歸家。惜惜知道了,因是兩年前不曾答得幼謙的信,密遣蜚英持一小篋子來贈他。幼謙收了,開篋來看,中有金錢十枚,相思子一粒。幼謙曉得是惜惜藏著啞謎:錢那團圓之象,相思子自不必說。心下大喜,對蜚英道:“多謝小娘子好情記念,何處再會得一會便好。”蜚英道:“姐姐又不出來,官人又進去不得,如何得會?只好傳消遞息罷了。”幼謙復作詩一首與蜚英拿去做回柬。詩云:
一朝不見似三秋,真箇三秋愁不愁?
金錢難買尊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蜚英去後,幼謙將金錢系在著肉的汗衫帶子上,想著惜惜時節,便解下來跌卦問卜,又當耍子。被他媽媽看見了,問幼謙道:“何處來此金錢?自幼不曾見你有的。”幼謙回母親道:“娘面前不敢隱情,實是與孩兒同學堂讀書的羅氏女近日所送。”張媽媽心中已解其意,想道:“兒子年已弱冠,正是成婚之期。他與羅氏女幼年同學堂,至今寄著物件往來,必是他兩相愛。況且羅氏在我家中,看他德容俱備,何不央人去求他為子婦,可不兩全其美?隔壁有個賣花楊老媽,久慣做媒,在張羅兩家多走動。張媽媽就接他到家來,把此事對他說道:“家裡貧寒,本不敢攀他富室。但羅氏小娘子,自幼在我家與小官人同窗,況且是同日生的,或者為有這些緣分,不齊嫌肯成就也不見得。”楊老媽道:“孺人怎如此說?宅上雖然清淡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羅宅眼下富盛,卻是個暴發。兩邊扯來相對,還虧著孺人宅上些哩。待老媳婦去說就是。”張媽媽道:“有煩媽媽委曲則個。”幼謙又私下叮矚楊老媽許多說話,教他見惜惜小娘子時,千萬致意。楊老媽多領諾去了,一逕到羅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