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 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


元來辛家已揀定是年冬里的日子來娶羅惜惜了,惜惜心裡著急,日望幼謙到家,真是眼睛多望穿了。時時叫蜚英尋了頭由,到幼謙家裡打聽。此日蜚英打聽得幼謙已回,忙來對惜惜說了。惜惜道:“你快去約了他,今夜必要相會,原仍前番的法兒進來就是。”又寫了首詞,封好了,一同拿去與他看。
蜚英領命,走到張家門首,正撞見了張幼謙。幼謙道:“好了,好了。我正走出來要央楊老媽來通信,恰好你來了。”蜚英道:“我家姐姐盼官人不來,時常啼哭。日日叫我打聽,今得知官人到了,登時遣我來約官人,今夜照舊竹梯上進來相會。有一個柬帖在此。”幼謙拆開來,乃是一首《卜真子》詞。詞云:
幸得那人歸,怎便教來也?一日相思十二時,直是情難捨!本是好姻緣,又怕姻緣假。若是教隨別個人,相見黃泉下。
幼謙讀罷詞,回他說:“曉得了。”蜚英自去。幼謙把詞來珍藏過了。
到得晚間,遠望樓西,已有三燈明亮,急急走去牆外看,竹梯也在了。進去見了惜惜,惜惜如獲珍寶,雙手抱了,口裡埋怨道:“虧你下得!直到這時節才歸來!而今已定下日子了,我與你就是無夜不會,也只得兩月多,有限的了。當與你極盡歡娛而死,無所遺恨。你少年才俊,前程未可量。奴不敢把世俗兒女態,強你同死。但日後對了新人,切勿忘我!”說罷大哭。幼謙也哭道:“死則俱死,怎說這話?我一從別去,那日不想你?所以試畢不等揭曉就回,只為不好違拗得父親,故遲了幾日。我認個不是罷了,不要怪我!蒙寄新詞,我當依韻和一首,以見我的心事。”那過惜惜的紙筆,寫道:
去時不由人,歸怎由人也?羅帶同心結到成,底事教拚舍?心是十分真,情沒些兒假。若道歸遲打掉蓖,甘受三千下。
惜惜看了詞中之意,曉得他是出於無奈,也不怨他,同到羅幃之中,極其繾綣。俗語道新婚不如遠歸,況且曉得會期有數,又是一刻千金之價。你貪我愛,盡著心性做事,不顧死活。如是半月,幼謙有些膽怯了,對惜惜道:“我此番無夜不來,你又早睡晚起,覺得忒膽大了些!萬一有些風聲,被人知覺,怎么了?”惜惜道:“我此身早晚拚是死的,且盡著快活。就敗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甚么?”果然惜惜忒放潑了些,羅媽媽見他日間做事,有氣無力,長打呵欠,又有時早晨起來,眼睛紅腫的。心裡疑惑起來道:“這丫頭有些改常了,莫不做下甚么事來?”就留了心。到人靜後,悄悄到女兒房前察聽動靜。只聽得女兒在閣上,低低微微與人說話。羅媽媽道:“可不作怪!這早晚難道還與蜚英這丫頭講甚么話不成?就講話,何消如此輕的,聽不出落句來?”再仔細聽了一回,又聽得閣底下房裡打鼾響,一發驚異道:“上邊有人講話,下邊又有人睡下,可不是三個人了?睡的若是蜚英丫頭,女兒卻與那個說話?這事必然蹺蹊。”急走去對老兒說了這些緣故。羅仁卿大驚道:“吉期近了,不要做將出來?”對媽媽道:“不必遲嶷,竟闖上閣去一看,好歹立見。那閣上沒處去的。”媽媽去叫起兩個養娘,拿了兩燈火,同媽媽前走,仁卿執著桿棒押後,一逕到女兒房前來。見房門關得緊緊的,媽媽出聲叫:“蜚英丫頭。”蜚英還睡著不應,閣上先聽見了。惜惜道:“娘來叫,必有甚家事。”幼謙慌張起來,惜惜道:“你不要慌!悄悄住著,待我迎將下去。夜晚間他不走起來的。”忙起來穿了衣服,一面定下樓來。張幼謙有些心虛,怕不尷尬,也把衣服穿起,卻是沒個走路,只得將就閃在暗處靜聽。惜惜只認做母親一個來問甚么話的,道是迎住就罷了,豈知一開了門,兩燈火照得通紅,連父親也在,吃了一驚,正說不及話出來。只見母親抓了養娘手裡的火,父親帶者桿棒,望閣上直奔。惜惜見不是頭,情知事發,便走向閣外來,望井裡要跳。一個養娘見他走急,帶了火來照;一個養姐是空手的,見他做勢,連忙抱住道:“為何如此?”便喊道:“姐姐在此投井!”蜚英驚醒,走起來看,只見姐姐正在那裡苦掙,兩個養娘盡力抱住。蜚英走去伏在井欄上了,口裡哼道:“姐姐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