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 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


不說下邊鳥亂,且說羅仁卿夫妻走到閣上暗處,搜出一個人來。仁卿幸起桿棒,正待要打。媽媽將燈上前一照,仁卿卻認得是張忠父的兒子幼謙。且歇了手,罵道:“小畜生!賊禽獸!你是我通家子侄,怎乾出這等沒道理的勾當來,玷辱我家!”幼謙只得跪下道:“望伯伯恕小侄之罪,聽小侄告訴。小侄自小與令愛只為同日同窗,心中相契。前年曾著人相求為婚,伯伯口許道:‘等登第方可。’小侄為此發奮讀書,指望完成好事。豈知宅上忽然另許了人家,故此令愛不忿,相招私合,原約同死同生,今日事已敗露,令愛必死,小侄不願獨生,憑伯伯打死罷!”仁卿道:“前日此話固有,你幾時又曾登第了來,卻怪我家另許人?你如此無行的禽獸,料也無功名之分。你罪非輕,自有官法,我也不私下打你。”一把扭住。媽媽聽見閣前嚷得慌,也恐怕女兒短見,忙忙催下了閣。
仁卿拖幼謙到外邊學屋,把條索子捆住,夫好在書房裡。叫家人看守著他,只等天明送官。自家復身進來看女幾時,只見顛得頭蓬髮亂,媽媽與養娘們還攪做了一團,在那裡嚷。仁卿怒道:“這樣不成器的!等他死了罷!攔他何用?”幸起桿棒要打,卻得媽媽與養娘們,攙的攙,馱的馱,擁上閣去了,剩得仁卿一個在底下。抬頭一看,只見蜚英還在井欄邊。仁卿一肚子惱怒,正無發泄處,一手楸住頭髮,拖將過來便打道:“多是你做了牽頭,牽出事來的。還不實說?是怎么樣起頭的?”蜚英起初還推一向在閣下睡,不知就裡,被打不過,只得把來蹤去跡細細招了,又說道:“姐姐與張官人時常哭泣,只求同死的。”仁卿見說了這話,喝退了蜚英,心裡也有些懊悔道:“前日便許了他,不見得如此。而今卻有辛家在那裡,其事難處,不得不經官了。”
鬧嚷了大半夜,早已天明。元來但是人家有事,覺得天也容易亮些。媽媽自和養娘窩伴住了女兒,不容他尋死路,仁卿卻押了幼謙一路到縣裡來。縣宰升堂,收了狀詞,看是姦情事,乃當下捉獲的,知是有據。又見狀中告他是秀才,就叫張幼謙上來問道:“你讀書知禮,如何做此敗壞風化之事?”幼謙道:“不敢瞞大人,這事有個委曲,非孟浪男女宣淫也。”縣宰道:“有何委屈?”幼謙道:“小生與羅氏女同年月日所生,自幼羅家即送在家下讀書,又系同窗。情孚意洽,私立盟書,誓成偕老,後來曾央媒求聘,羅家回道:‘必待登第,方許成婚。’小生隨父遊學,兩年歸家,誰知羅家不記前言,竟自另許了親家。羅氏女自道難負前誓,只待臨嫁之日,拼著一死,以謝小生,所以約小生去覷面永訣。蹤跡不密,卻被擒獲。羅女強嫁必死,小生義不獨生。事情敗露,不敢逃罪。”
縣宰見他人材俊雅,言詞慷慨,有心要周全他。問羅仁卿道:“他說的是實否?”仁卿道:“話多實的,這事卻是不該做。”縣宰要試他才思,那過紙筆來與他道:“你情既如此,口說無憑,可將前後事寫一供狀來我看。”幼謙當堂提筆,一揮而就。供云:
竊惟情之所鍾,正在吾輩;義之不歉,何恤人言!羅女生同月日,曾與共塾而非書生;幼謙契合金蘭,匪僅逾牆而摟處子。長卿之悅,不為挑琴;宋玉之招,寧關好色!原許乘尤須及第,未曾經打昆娓;卻教跨鳳別吹簫,忍使頓成怨曠!臨嫁而期永訣,何異十年不字之貞;赴約而願捐生,無忝千里相思之誼。既藩籬之已觸,忠桎梏而自甘。伏望憫此緣慳,巧賜續貂奇遇;憐其情至,曲施解網深仁。寒谷逢乍轉之春,死灰有復燃之色。施同種玉,報擬銜環。上供。
縣宰看了供詞,大加嘆賞,對羅仁卿道:“如此才人,足為快婿。爾女已是覆水難收,何不宛轉成就了他?”羅仁卿道:已受過辛氏之聘,小人如今也不得自由。”縣宰道:“辛氏知此風聲,也未必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