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他走到後頭去好些時,叫出一個老婆子來,道:“王奶奶,你陪這裡娘子坐坐,我到他家去報一聲就來。”滴珠叫他轉來,說明了地方及父母名姓,叮囑道:“千萬早些叫他們來,我自有重謝。”汪錫去了,那老奶奶去掇盒臉水,拿些梳頭家火出來,叫滴珠梳洗。立在旁邊呆看,插一問道:“娘子何家宅眷?因何到此?”滴珠把上項事,是長是短,說了一遍。那婆子就故意跌跌腳道:“這樣老殺才不識人!有這樣好標緻娘子做了媳婦,折殺了你,不羞?還捨得出毒口罵他,也是個沒人氣的!如何與他一日相處?”滴珠說著心事,眼中滴淚。婆子便問道:“今欲何往?”滴珠道:“今要到家裡告訴爹娘一番,就在家裡權避幾時,待丈夫回家再處。”婆子就道:“官人幾時回家?”滴珠又垂淚道:“做親兩月,就罵著逼出去了,知他幾時回來?沒個定期。”婆子道:“好沒天理!花枝般一個娘子,叫地獨守,又要罵他。娘子,你莫怪我說。你而今就回去得幾時,少不得要到公婆家去的。你難道躲得在娘家一世不成?這腌臢煩惱是日長歲久的,如何是了?”滴珠道:“命該如此,也沒奈何了。”婆子道:“依老身愚見,只教娘子快活享福,終身受用。”滴珠道:“有何高見?”婆子道:“老身往來的是富家大戶公子王孫,有的是斯文俊俏少年子弟。娘子,你不消問得的,只是看得中意的,揀上一個。等我對他說成了,他把你象珍寶一般看待,十分愛惜。吃自在食,著自在衣,縴手不動呼奴使婢,也不枉了這一個花枝模樣。強如守空房、做粗作、淘閒氣萬萬倍了。”那滴珠是受苦不過的人,況且小小年紀,婦人水性,又想了夫家許多不好處,聽了這一片活,心裡動了,便道:“使不得,有人知道了,怎好?”婆子道:“這個所在,外人不敢上門,神不知,鬼不覺,是個極密的所在。你住兩日起來,天上也不要去了。”滴珠道:“適間已叫那撐筏的,報家裡去了。”婆子莊“那是我的乾兒,恁地不曉事,去報這個冷信。”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在外走進來,一手揪住王婆道:“好!好!青天白日,要哄人養漢,我出首去。”滴珠吃了一驚,仔細看來,卻就是撐筏的那一個汪錫。滴珠見了道:“曾到我家去報不曾?”汪錫道:“報你家的鳥!我聽得多時了也。王奶奶的言語是娘子下半世的受用,萬全之策,憑娘子斟酌。”滴珠嘆口氣道:“我落難之人,走入圈套,沒奈何了。只不要誤了我的事。”婆子道:“方才說過的,憑娘子自揀,兩相情願,如何誤得你?”滴珠一時沒主意,聽了哄語,又且房室精緻,床帳齊整,恰便似:“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閒。”放心的悄悄住下。那婆子與汪錫兩個殷殷勤勤,代替伏侍,要茶就茶,要水就水,惟恐一些不到處。那滴珠一發喜歡忘懷了。
過得一日,汪錫走出去,撞見本縣商山地方一個大財主,叫得吳大郎。那大郎有百萬家私,極是個好風月的人。因為平日肯養閒漢,認得汪錫,便問道:“這幾時有甚好樂地么?”汪錫道:“好教朝奉得知,我家有個表侄女新寡,且是生得嬌媚,尚未有個配頭,這卻是朝奉店裡貨,只是價錢重哩。”大郎道:“可肯等我一看否?”汪錫道:“不難,只是好人家害羞,待我先到家與他堂中說話,你劈面撞進來,看個停當便是。”吳大郎會意了。汪錫先回來,見滴珠坐在房中,默默呆想。汪錫便道:“小娘子便到堂中走走,如何悶坐在房裡?”王婆子在後面聽得了,也走出來道:“正是。娘子外頭來坐。”滴珠依言,走在外邊來。汪錫就把房門帶上了,滴珠坐了道:“奶奶,還不如等我歸去休。”奶奶道:“娘子不要性急,我們只是愛惜娘子人材,不割捨得你吃苦,所以勸你。你再耐煩些,包你有好緣分到也。正說之間,只見外面聞進一個人來。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前一片後一片的竹簡中兒,旁縫一對左一塊右一塊的蜜蠟金兒,身上穿一件細領大袖青絨道袍兒,腳下著一雙低跟淺面紅綾僧鞋兒。若非宋玉牆邊過,定是潘安車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