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


李知縣分忖該房寫告示出去遍貼,說道:“姚滴珠已經某月某日追尋到官,兩家各息詞訟,無得再行告擾!”卻自密地懸了重賞,著落應捕十餘人,四下分緝,若看了告示,有些動靜,即便體察,拿來回話。不說這裡探訪。且說姚滴珠與吳大郎相處兩年,大郎家中看看有些知道,不肯放他等閒出來,蹤跡漸來得稀了。滴珠身伴要討個丫鬟伏侍,曾對吳大郎說,轉託汪錫。汪錫拐帶慣了的,那裡想出銀錢去討?因思個便處,要弄將一個來。日前見歙縣汪汝鸞家有個丫頭,時常到溪邊洗東西,想在心裡。
一日,汪錫在外行走,聞得縣前出告示,道滴珠已尋見之說。急忙裡,來對王婆說:“不知那一個頂了缺,我們這個貨,穩穩是自家的了。”王婆不信,要看個的實。一同來到縣前,看了告示。汪錫未免指手劃腳,點了又點,念與王婆聽。早被旁邊應捕看在眼裡,尾了他去。到了僻靜處,只聽得兩個私下道:“好了,好了,而今睡也睡得安穩了。”應捕魁地跳將出來道:“你們幹得好事!今已敗露了,還走那裡去?”汪錫慌了手腳道:“不要恐嚇我!且到店中坐坐去。”一同王婆,邀了應捕,走到酒樓上坐了吃酒。汪錫推討嘎飯,一道煙走了。單剩個王婆與應捕處了多時,酒肴俱不見來,走下問時,汪錫已去久了。應捕就把王婆拴將起來道:“我與你去見官。”王婆跪下道:“上下饒恕,隨老婦到家中取錢謝你。”那應捕只是見他們行跡蹺蹊,故把言語嚇著,其實不知甚么根由。怎當得虛心病的,露出馬腳來。應捕料得有些滋味,押了他不捨,隨去,到得汪錫家裡叩門。一個婦人走將出來開了,那應捕一看,著驚道:“這是前日衢州解來的婦人!”猛然想道:“這個必是真姚滴珠了。”也不說破,吃了茶,憑他送了些酒錢罷了。王婆自道無事,放下心了。應捕明日竟到縣中出首。知縣添差應捕十來人,急命拘來。公差如狼似虎,到汪錫家裡門口,發聲喊打將進去。急得王婆懸樑高了。把滴珠登時捉到公庭。知縣看了道:“便是前日這一個。”又飛一簽令喚潘甲與妻子同來。那假的也來了,同在縣堂,真箇一般無二。知縣莫辨,因令潘甲自認。潘甲自然明白,與真滴珠各說了些私語,知縣喚起來研問明白。真滴珠從頭供稱被汪錫騙哄情由,說了一遍。知縣又問:“曾引人奸騙你不?”滴珠心上有吳大郎,只不說出,但道:“不知姓名。”又叫那假滴珠上來,供稱道:“身名鄭月娥,自身要報私仇,姚乙要完家訟,因言貌象伊妹,商量做此一事。”知縣急拿汪錫,已此在逃了。做個照提,疊成文卷,連人犯解府。
卻說汪錫自酒店逃去之後,撞著同夥程金,一同作伴,走到歙縣地方。正見汪汝鸞家丫頭在溪邊洗裹腳,一手扯住他道:“你是我家使婢,逃了出來,卻在此處!”便奪他裹腳,拴了就走。要扯上竹筏,那丫頭大喊起來。汪錫將袖子掩住他口,丫頭尚自嗚哩嗚喇的喊。程金便一把又住喉朧,又得手重,口頭又不得通氣,一霎鳴呼哀哉了。地方人走將攏來,兩個都擒住了,送到縣裡。那歙縣方知縣問了程金絞罪,汪錫充軍,解上府來。正值滴珠一起也解到。一同過堂之時,真滴珠大喊道:“這個不是汪錫?”那太守姓梁,極是個正氣的,見了兩宗文卷,都為汪錫,大怒道:“汪錫是首惡,如何只問充軍?”喝交皂隸,重責六十板,當下絕氣。真滴珠給還原夫寧家,假滴珠官賣。姚乙認假作真,倚官拐騙人口,也問了一個“太上老。”只有吳大郎廣有世情,聞知事發,上下使用,並無名字干涉,不致惹著,朦朧過了。
潘甲自領了姚滴珠仍舊完聚。那姚乙定了衛所,發去充軍。拘妻簽解,姚乙未曾娶妻。只見那鄭月娥曉得了,大哭道:“這是我自要脫身泄氣,造成此謀,誰知反害了姚乙?今我生死跟了他去,也不枉了一場話把。”姚公心下不捨得兒子,聽得此話,即使買出人來,詭名納價,贖了月娥,改了姓氏,隨了兒子做軍妻解去。後來遇赦還鄉,遂成夫婦。這也是鄭月娥一點良心不泯處。姑嫂兩個到底有些廝象,徽州至今傳為笑談。有詩為證:
一樣良家走歧路,又同歧路轉良家。
面龐怪道能相似,相法看來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