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八十四回 智伯決水灌晉陽 豫讓擊衣報襄子


左右曰:“此人無禮,縱之必為後患。”無恤曰:“吾已許之,可失信乎?今後但謹避之可耳。”即日歸治晉陽,以避豫讓之禍。
卻說豫讓回至家中,終日思報君報,未能就計。其妻勸其再仕韓、魏,以求富貴。豫讓怒,拂衣而出。思欲再入晉陽,恐其識認不便,乃削須去眉,漆其身為癩子之狀,乞丐於市中。妻往市跟尋,聞呼乞聲,驚曰:“此吾夫之聲也!”趨視,見豫讓,曰:“其聲似而其人非。”遂捨去。豫讓嫌其聲音尚在,復吞炭變為啞喉,再乞於市。妻雖聞聲,亦不復訝。
有友人素知豫讓之志,見乞者行動,心疑為讓,潛呼其名,果是也。乃邀至家中進飲食,謂曰:“子報仇之志決矣!然未得報之術也。以子之才,若詐投趙氏,必得重用。此時乘隙行事,唾手而得,何苦毀形滅性,以求濟其事乎?”豫讓謝曰:“吾既臣趙氏,而復行刺,是貳心也。今吾漆身吞炭,為智伯763智伯決水灌晉陽豫讓擊衣報襄子報仇,正欲使人臣懷貳心者,聞吾風而知愧耳!請與子訣,勿復相見。”遂奔晉陽城來,行乞如故,更無人識之者。
趙無恤在晉陽觀智伯新渠,已成之業,不可復廢,乃使人建橋於渠上,以便來往,名曰赤橋。赤乃火色,火能克水,因晉水之患,故以赤橋厭①之。橋既成,無恤駕車出觀。豫讓預知無恤觀橋,復懷利刃,詐為死人,伏於橋樑之下。無恤之車,將近赤橋,其馬忽悲嘶卻步。御者連鞭數策,亦不前進。張孟談進曰:“臣聞‘良驥不陷其主。’今此馬不渡赤橋,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無恤停車,命左右搜簡。回 報:“橋下並無奸細,只有一死人僵臥。”無恤曰:“新築橋樑,安得便有死屍?必豫讓也。”命曳出視之,形容雖變,無恤尚能識認。罵曰:“吾前已曲法②赦子,今又來謀刺,皇天豈佑汝哉!”命牽去斬之。豫讓呼天而號,淚與血下。左右曰:“子畏死耶?”讓曰:“某非畏死,痛某死之後,別無報仇之入耳!”無恤召回問曰:“子先事范氏,范氏為智伯所滅,子忍恥偷生,反事智伯,不為范氏報仇。今智伯之死,子獨報之甚切,何也?”豫讓曰:“夫君臣以義合。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馬,則臣待君如路人。某向事范氏,止以眾人相待,吾亦以眾人報之。及事智伯,蒙其解衣推食,以國士相待,吾當以國士報之。豈可一例而觀耶?”無恤曰:“子心如鐵石不轉,吾不復赦子矣!”遂解佩劍,責令自裁。豫讓曰:“臣聞‘忠臣不憂身之死,明主不掩人之義。’863第八 十 四 回 ①②曲法:不執法。
厭:壓。
蒙君赦宥,於臣已足。今日臣豈望再活?但兩計不成,憤無所泄。請君脫衣與臣擊之,以寓報仇之意,臣死亦瞑目矣!”
無恤憐其志,脫下錦袍,使左右遞與豫讓。讓掣劍在手,怒目視袍,如對無恤之狀,三躍而三砍之,曰:“吾今可以報智伯於地下矣。”遂伏劍而死。至今此橋尚存,後人改名為豫讓橋。無恤見豫讓自刎,心甚悲之,即命收葬其屍。軍士提起錦袍,呈與無恤。無恤視所砍之處,皆有鮮血點污。此乃精誠之所感也。無恤心中驚駭,自是染玻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