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風獲盜


可見天下的事,再不可因疑心妄坐著人的。而今也為一樁失盜的事,疑著兩個人,後來卻得清官辨白出來,有好些委曲之處,待小子試說一遍:
訟獄從來假,翻令夢寐真。
莫將幽暗事,冤卻眼前人。
話說國朝正德年間,陝西有兄弟二人,一個名喚王爵,一個名喚王祿。祖是個貢途知縣,致仕在家。父是個鹽商,與母俱在堂。王爵生有一子,名一皋,王祿生有一子,名一夔。爵、祿兩人幼年俱讀書,爵進學為生員。祿廢業不成,卻精幹商賈榷算之事,其父就帶他去山東相幫種鹽,見他能事,後來其父不出去了,將銀一千兩托他自往山東做鹽商去。隨行兩個家人,一個叫做王恩,一個叫做王惠,多是經歷風霜、慣走江湖的人。王祿到了山東,主僕三個,眼明手快,算計過人,撞著時運又順利,做去就是便宜的,得利甚多。
自古道:飽暖思淫慾。王祿手頭饒裕,又見財物易得,使思量淫蕩起來。接著兩個表子,一個喚做夭夭,一個喚做蓁蓁,嫖宿情濃,索性兌出銀子來包了他身體。又與家人王恩、王惠各娶一個小老婆,多揀那少年美貌的。名雖為家人媳婦,服侍夭夭、蓁蓁,其實王祿輪轉歇宿,反是王恩、王惠到手的時節甚少。興高之時,四個弄做一床,大家淫戲,彼此無忌。日夜歡歌,酒色無度,不及二年,遂成勞怯,一絲兩氣,看看至死。王祿自知不濟事了,打發王恩寄書家去與父兄,叫兒子王一夔同了王恩到山東來交付賬目。
王爵看書中說得銀子甚多,心裡動了火,算計道:“侄兒年紀幼小,便去也未必停當;況且病勢不好,萬一等不得,卻不散失了銀兩?”意要先趕將去,卻交兒子一皋相伴一夔同走。遂吩咐王恩道:“你慢慢與兩位小官人收拾了一同後來,待我星夜先自前去見二官人則個。”只因此去,有分交:白面書生,遽作離鄉之鬼,緇衣佛子,翻為入獄之囚。正是
福無雙至猶難信,禍不單行果是真。
不為弟兄多濫色,怎教雙喪異鄉身?
王爵不則一日,到了山東,尋著兄弟王祿,看見病雖沉重,還未曾死。元來這些色病,固然到底不救,卻又一時不死,最有清頭的。幸得兄弟兩個還及相見,王祿見了哥哥,吊下淚來。王爵見了兄弟病勢已到十分,涕泣道:“怎便狼狽至此?”王兄道:“小弟不幸,病重不起,忍著死專等親人見面。今吾兄已到,弟死不恨了。”王爵道:“賢弟在外日久,營利甚多,皆是賢弟辛苦得來。今染病危急,萬一不好,有甚遺言回復父母?”王祿道:“小弟遠遊,父母兄長跟前有失孝悌,專為著幾分微利,以致如此。聞兄說我辛苦,只這句話,雖勞不怨了。今有原銀一千兩,奉還父母,以代我終身之養。其餘利銀三千餘兩,可與我兒一夔一半,侄兒一皋一半,兩分分了。幸得吾兄到此,銀既有托,我雖死亦暝目地下矣。”吩咐已畢,王爵隨叫家人王惠將銀子查點已過。王祿多說了幾句話,漸漸有聲無氣,挨到黃昏,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嗚呼哀哉!伏維尚饗。
王爵與王惠哭做了一團,四個婦人也陪出了哀而不傷的眼淚。王爵著王惠去買了一副好棺木盛貯了,下棺之時,王爵推說日辰有犯,叫王惠監視著四個婦女做一房鎖著,一個人不許來看,殯殮好了,方放出來。隨去喚那夭夭、蓁蓁的鴇兒到來,寫個領字,領了回去。還有這兩個女人,也叫元媒人領還了娘家。也不管眼前的王惠有些不捨得,身後的王恩不曾相別得,只要設法輕鬆了便當走路。當下一面與王惠收拾打疊起來,將銀五百兩裝在一個大匣之內,將一百多兩零碎銀子、金首飾二副放在隨身行囊中,一路使用。王惠疑心,問道:“二官人許多銀兩,如何只有得這些?”王爵道”“恐怕路上不好走,多的我自有妙法藏過,到家便有,所以只剩這些在中外邊。”王恩道:“大官人既有妙法,何不連這五百兩也藏過?路上盤纏勾用罷了。”王爵道:“一個大客商屍棺回去,難道幾百兩銀子也沒有的?別人疑心起來,反要搜根剔齒,便不妙了。不如放此一匣在行李中,也勾看得沉重,別人便不再疑心還有什麼了。”王惠道:“大官人見得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