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一 許蔡院感夢擒僧 王氏子因風獲盜


無發青青,彼此來爭,土上鹿走,只看夜明。
許公點頭記著,正要問其詳細,忽然不見。吃了一驚,颯然覺來,乃是一夢。那四句卻記得清清的,仔細思之,不解其意,但忖道:“婦人口裡說的,首句有無發二字,婦人無發,必是尼姑也。這秀才莫不被尼姑殺了?且待明日細審,再看如何。這詩句必有應驗處。”
次日升堂,就提張善一起再問。人犯到了案前,許公叫張善起來問道:“這秀才自到你店中,晚間只在店中歇宿的么?”張善道:“自到店中,就只留得公差與家人在店歇宿,他自家不知那裡去過夜的。直到這晚,因為兩人多差往濟寧,方才來店歇宿,就被殺了。”許公道:“他曾到本地甚么庵觀去處么?”張善想了一想,道:“這秀才初到店裡,要在幽靜處閒走散心,曾同了小人尼庵內走了一遭。”許公道:“庵內尼姑,年紀多少?生得如何?張善道:“一個少年尼僧,生得美貌。”許公暗喜道:“事有因了。”又問道:“尼僧叫得甚么名字?”張善道:“叫得真靜。”許公想著,拍案道:“是了!是了!夢中頭兩句‘無發青青,彼此來爭’,無發二字,應了尼僧;下面青字配個爭字,可不是‘靜’字?這人命只在真靜身上。”就寫個小票,摯了一根簽,差個公人李信,速拿尼僧真靜解院。
李信承了簽票,竟到庵中來拿。真靜慌了,問是何因。李信道:“察院老爺要問殺人公事,非同小可。”真靜道:“爺爺呵!小庵有甚么殺人事體?”李信道:“張善店內王秀才被人殺了,說是曾在你這裡走動的,故來拿你去勘問。”真靜驚得木呆,心下想到:“怪道王秀才這兩晚不來,元來被人殺了。苦也!苦也!”求告李信道:“我是個女人,不出庵門,怎曉得他店裡的事?牌頭怎生可憐見,替我回復一聲,免我見官,自當重謝。”李信道:“察院要人,豈同兒戲!我怎生方便得?”真靜見李信不肯,嬌啼宛轉,做出許多媚態來,意思要李信動心,拚著身子陪他,就好討個方便。李信雖知其意,懼怕衙門法度,不敢胡行。只好安慰他道:“既與你無乾,見見官去,自有明白,也無妨礙的。”拉著就走。
真靜只得跟了,解至察院裡來。許公一見真靜,拍手道:“是了,是了!此即夢中之人也!煞恁奇怪!”叫他起來,跪在案前,問道:“你怎生與王秀才通姦,後來他怎生殺了,你從實說來,我不打你。有一句含糊,就活敲死了!”滿堂皂隸雷也似吆喝一聲。真靜年紀不上廿歲,自不曾見官的,膽子先嚇壞了。不敢隱瞞,戰抖抖的道:“這個秀才,那一日到庵內遊玩,看見了小尼。到晚來,他自拿了白銀一錠,就在庵中住宿。小尼不合留他,一連過了幾日,彼此情濃,他口許小尼道,店中有幾十兩銀子,兩副首飾,多要拿來與小尼。這一日,說道有事乾,晚間要在店裡宿,不得來了。自此一去,竟無影響。小尼正還望他來,怎知他被人殺了?”許公看見真靜年幼,形容嬌媚,說話老實,料道通姦是真,須不會殺的人,如何與夢中恰相符合?及至說所許銀兩物件之類,又與失贓不差,躊躇了一會,問道:“秀才許你東西之時,有人聽見么?”真靜道:“在枕邊說的話,沒人聽見。”許公道:“你可曾對人說么?”真靜想了一想,通紅了臉,低低道:“是了,是了。不該與這狠廝說!這秀才苦死是他殺了。”許公拍案道:“怎的說?”真靜道:“小尼該死!到此地位,瞞不得了。小尼平日有一個和尚私下往來,自有那秀才在庵中,不招接了他。這晚秀才去了,他卻走來,問起與秀才交好之故。我說秀才情意好,他許下我若干銀兩東西,所以從他。和尚問秀才住處,我說他住在張善大店中。和尚就忙忙的起身去了,這幾時也不見來。想必這和尚走去,就把那秀才來殺了。”許公道:“和尚叫甚名字?”真靜道“叫名無塵。許公聽了和尚之名,跌足道:“是了,是了‘土上鹿走’,不是‘塵’字么!他住在那寺里?”真靜道:“住光善寺。”許公就差李信去光善寺里拿和尚無塵,吩咐道:“和尚乾下那事,必然走了,就拿他徒弟來問去向。但和尚名多相類,不可錯誤生事!那尼僧曉得他徒弟名字么?”真靜道:“他徒弟名月朗,住在寺後。”許公報詳道:“一發是了。夢中道‘只看夜明’,夜明不是月朗么?一個個字多應了。但只拿了月朗便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