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二十五回 引書義破除迷信 較資財釁起家庭


銀蒜雙垂碧戶中,櫻桃花下約簾櫳。樓東乙字初三月,亭北丁當廿四風。翡翠倒含春水綠,珊瑚返掛夕陽紅。雙雙燕子驚飛處,鸚鵡無言倚玉籠。
綠楊深處最關情,十二紅樓界碧城。似我勾留原有約,殢人訊息久無聲。帶三分暖收丁字,隔一重紗放午晴。卻是太真含笑入,釵光髩影可憐生。
丫叉扶上碧樓闌,押住爐煙玳瑁斑。四面有聲珠落索,一拳無力玉彎環。攀來桃竹招紅袖,罥去楊花上翠環。記得昨宵踏歌處,有人連臂唱刀鐶。
曲瓊猶記楚人詞,落日偏宜子美詩。一樣書空摹蠆尾,三分月影卻蛾眉。玲瓏腕弱嬌無力,宛轉繩輕風不知。玉鳳半垂釵半墮,簪花人去未移時。
我看了便道:“這幾首詩好象在哪裡見過的。”述農道:“奇怪!人人見了都說是好象見過的,就是我當時見了,也是好象見過的,卻只說不出在哪裡見過。有人說在甚么專集上,有人說有《隨園詩話》上。我想《隨園詩話》是人人都看見過的,不過看了就忘了罷了。這幾首詩也許是在那上頭,然而誰有這些閒工夫,為了他再去把《隨園詩話》念一遍呢。”我一面聽說,一面取過一張紙來,把這四首詩抄了,放在衣袋裡。述農也把原搞收好。
我道:“象這種當個頑意兒,不必問他真的假的,倒也無傷大雅。至於那一種妄談禍福的,就要不得。”述農道:“那談禍福的還好,還有一種開藥方代人治病的,才荒唐呢!前年我在上海賦閒時,就親眼看見一回壞事的。一個甚么洋行的買辦,他的一位小姐得了個乾血癆的毛病,總醫不好。女眷們信了神佛,便到一家甚么‘報恩堂’去扶乩,求仙方。外頭傳說得那報恩堂的乩壇,不知有多少靈驗;及至求出來,卻寫著‘大紅柿子,日食三枚,其病自愈’云云。女眷們信了,就照方給他吃。吃了三天之後,果然好了。”我道:“奇了!怎么真是吃得好的呢?”述農道:“氣也沒了,血也冷了,身子也硬了,永遠不要再受癆病的苦了,豈不是好了么!然而也有靈的很奇怪的。我有一個朋友叫倪子枚,是行醫的,他家裡設了個呂仙的乩壇。有一天我去看子枚,他不在家,只有他的兄弟子翼在那裡。我要等子枚說話,便在那裡和子翼談天。忽然來了一個鄉下人,要請子枚看病,說是他的弟媳婦肚子痛的要死。可奈子枚不在家。子翼便道:‘不如同你扶乩,求個仙方罷。’那鄉下人沒法,只得依了。子翼便扶起來,寫的是:‘病雖危,莫著急;生化湯,加料吃。’便對那鄉下人道:‘說加料吃,你就撮兩服罷。那生化湯是藥店裡懂得的。’鄉下人去了。我便問這扶乩靈么。子翼道:‘其實這個東西並不是自己會動,原是人去動他的,然而往往靈驗得非常,大約是因人而靈的。我看見他那個慌張樣子,說弟婦肚痛得要死。我看女人肚子痛得那么利害,或者是作動要生小孩子,也未可知,所以給他開了個生化湯。’我聽了,正在心中暗暗怪他荒唐。恰好子枚回來,見爐上有香,便道:‘扶乩來著么?”子翼道:‘方才張老五來請你看病,說他的弟婦肚痛得要死,他又不在家,我便同他扶乩,寫了兩服生化湯。’子枚大驚道:‘怎么開起生化湯來?’子翼道:‘女人家肚痛得那么利害,怕不是生產,這正是對症發藥呢。’子翼跌足道:‘該死,該死!他兄弟張老六出門四五年了,你叫他弟婦拿甚么去生產!’子翼呆了一呆道:‘也許他是血痛,生化湯未嘗不對。’子枚道:‘近來外面鬧紋腸痧鬧得利害呢,你倒是給他點痧藥也罷了。’說過這話,我們便談我們的事。談完了,我剛起來要走,只見方才那鄉下人怒氣衝天,滿頭大汗的跑了來,一屁股坐下,便在那裡喘氣。我心中暗想不好了,一定闖了禍了,且聽他說甚么。只見他喘定了,才說道:‘真真氣煞人!今天那賤人忽然嚷起肚子痛來,嚷了個神嚎鬼哭,我見他這樣辛苦,便來請先生。偏偏先生不在家,二先生和我扶了乩,開了個甚么生化湯來。我忙著去撮了兩服,趕到家裡,一氣一個死,原來他的肚子痛不是病,趕我到了家時,他的私孩子已經下地了!’這才大家稱奇道怪起來。照這一件事看起來,又怎么說他全是沒有的呢。”我的心裡本來是全然不信的,被述農這一說,倒鬧得半疑半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