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二十三回 老伯母遺言囑兼祧 師兄弟挑燈談換帖


繼之道:“你說起拜把子,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半個月前,那時候恰好你回去了,這裡鹽巡道的衙門外面,有一個賣帖子的,席地而坐。面前鋪了一大張出賣帖子的訴詞,上寫著:從某年某月起,識了這么個朋友;那時大家在困難之中,那個朋友要做生意,他怎么為難,借給他本錢,誰知虧折盡了。那朋友又要出門去謀事,缺了盤費,他又怎么為難,借給他盤費,才得動身。因此兩個換了帖,說了許多貧賤相為命,富貴毋相忘的話。那朋友一去幾年,絕跡不回來,又沒有個錢寄回家,他又怎么為難,代他養家。象這么亂七八糟的寫了一大套,我也記不了那許多了。後頭寫的是:那朋友此刻闊了,做了道台,補了實缺了;他窮在家鄉,依然如故。屢次寫信和那朋友借幾個錢,非但不借,連信也不回,因此湊了盤費,來到南京衙門裡去拜見;誰知去了七八十次,一次也見不著,可見那朋友嫌他貧窮,不認他是換帖的了。他存了這帖也無用,因此情願把那帖子拿出來賣幾文錢回去。你們有錢的人,盡可買了去,認一位道台是換帖;既是有錢的人,那道台自然也肯認是個換帖朋友云云。末後攤著一張帖子,上面寫的姓名、籍貫、生年月日、祖宗三代。你道是誰?就是那一位現任的鹽巡道!你道拜把子的靠得住么?”我道:“後來便怎么了?”繼之道:“賣了兩天,就不見了。大約那位觀察知道了,打發了幾個錢,叫他走了。”
我道:“虧他這個法子想得好!”繼之道:“他這個有所本的。上海招商局有一個總辦,是廣東人。他有一個兄弟,很不長進,吃酒,賭錢,吃鴉片煙,嫖,無所不為。屢屢去和他哥哥要錢,又不是要的少,一要就是幾百元。要了過來,就不見了他了,在外麵糊里糊塗的化完了,卻又來了。如此也不知幾十次了,他哥哥恨的沒法。一天他又來要錢,他哥哥恨極了,給了他一吊銅錢。他卻並不嫌少,拿了就走。他拿了去,買上一個爐子,幾斤炭,再買幾斤山芋,天天早起,跑到金利源棧房門口擺個攤子,賣起煨山芋來。”我道:“想是他改邪歸正了?”繼之道:“什麼改邪歸正!那金利源是招商局的棧房,棧房的人,那個不認得他是總辦的兄弟;見他蓬頭垢面那副形狀,那個不是指前指後的;傳揚出去,連那推車扛抬的小工都知道了,來來往往,必定對他看看。他哥哥知道了,氣的暴跳如雷,叫了他去罵。他反說道:‘我從前嫖賭,你說我不好也罷了;我此刻安分守己的做小生意,又怪我不好,叫我怎樣才好呢?’氣得他哥哥回答不上來。好容易請了同鄉出來調停,許了他多少銀,要他立了永不再到上海的結據,才把他打發回廣東去。你道奇怪不奇怪呢?”我道:“這兩件事雖然有點相象,然而負心之人不同。”繼之道:“本來善抄藍本的人,不過套個調罷了。”
我道:“朋友之間,是富貴的負心;骨肉之間,倒是貧窮的無賴。這個只怕是個通例了。”繼之道:“倒也差不多。只是近來很有拿交情當兒戲的,我曾見兩個換帖的,都是膏粱子弟,有一天鬧翻了臉,這個便找出那份帖子來,嗤的撕破了,拿個火燒了,說:你不配同我換帖。”說到這裡,母親打發春蘭出來叫我,我就辭了繼之走進去。
正是:蓮花方燦舌,蘐室又傳呼。不知進去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