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
話說老和尚把徐大軍機送出大門登車之後,他便踱到西書房來。原來洋人已走,只剩得尹子崇郎舅兩個。他小舅爺正在那裡高談闊論,誇說自己的好主意,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安徽全省礦產輕輕賣掉。外國人簽字不過是寫個名字,如今這賣礦的契約,連老頭子亦都簽了名字在上頭,還怕他本省巡撫說什麼話嗎。就是洋人一面,當面瞧見老頭子簽字,自然更無話說了。
原來,這事當初是尹子崇弄得一無法想,求叫到他的小舅爺。小舅爺勾通了洋人的翻譯,方有這篇文章。所有朝中大老的小照,那翻譯都預先弄了出來給洋人看熟,所以剛才一見面,他就認得是徐大軍機,並無絲毫疑意。契約例須兩分,都是預先寫好的。明欺徐大軍機不認得洋字,所以當面請他自己寫名字;因系兩分,所以叫他寫了又寫。至於和尚一面,前回書內早已交代,無庸多敘。當時他們幾個人同到了西書房,翻譯便叫洋人把那兩分契約取了出來,叫他自己亦簽了字,交代給尹子崇一分,約明付銀子日期,方才握手告別。尹子崇見大事告成,少不得把弄來的昧心錢除酬謝和尚、通事二人外,一定又須分贈各位舅爺若干,好堵住他們的嘴。
閒文少敘。且說尹子崇自從做了這一番偷天換日的大事業,等到銀子到手,便把原有的股東一齊寫信去招呼,就是公司生意不好,吃本太重,再弄下去,實實有點撐不住了。不得已,方才由敝岳作主,將此礦產賣給洋人,共得價銀若干。”除墊還他經手若干外,所剩無幾,一齊打三折歸還人家的本錢,以作了事。股東當中有幾個素來仰仗徐大軍機的,自然聽了無甚說得,就是明曉得吃虧,亦所甘願。有兩個稍些強硬點的,聽了外頭的說話,自然也不肯干休。
常言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尹子崇既做了這種事情,所有同鄉京官裡面,有些正派的,因為事關大局,自然都派尹子崇的不是;有些小意見的,還說他一個人得了如許錢財,別人一點光沒有沾著,他要一個人安穩享用,有點氣他不過,便亦攛掇了大眾出來同他說話。專為此事,同鄉當中特地開了一回會館,尹子崇卻嚇得沒敢到場。後來又聽聽外頭風聲不好,不是同鄉要遞公呈到都察院裡去告他,就是都老爺要參他。他一想不妙,京城裡有點站不住腳,便去催逼洋人,等把銀子收清,立刻卷卷行李,叩別丈人,一溜煙逃到上海。恰巧他到上海,京城的事也發作了,竟有四位御史一連四個摺子參他,奉旨交安徽巡撫查辦。信息傳到上海,有兩家報館裡統通把他的事情寫在報上,拿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他一想,上海也存不得身,而且出門已久,亦很動歸家之念,不得已,掩旗息鼓,徑回本籍。他自己一人忖道:“這番賺來的錢也盡夠我下半世過活的。既然人家同我不對,我亦樂得與世無爭,回家享用。”
於是在家一過過了兩個多月,居然無人找他。他自己又自寬自慰,說道:“我到底有‘泰山’之靠,他們就是要拿我怎樣,總不能不顧老丈的面子。況且契約上還有老丈的名字,就是有起事情來,自然先找到老丈,我還退後一層,真正可以無須慮得。”一個人正在那裡盤算,忽然管家傳進一張名片,說是縣裡來拜。他聽了這話,不禁心上一怔,說道:“我自從回家,一直還沒有拜過客,他是怎么曉得的?”既然來的,只得請見。這裡執帖的管家還沒出去,門上又有人來說:“縣裡大老爺已經下轎,坐在廳上,專候老爺出去說話。”尹子崇聽了,分外生疑。想要不出去見他,他已經坐在那裡等候,不見是不成功的,轉念一想道:“橫豎我有靠山,他敢拿我怎樣!”於是硬硬頭皮,出來相見。誰料走到大廳,尚未同知縣相見,只見門外廊下以及天井裡站了無數若干的差人。尹子崇這一嚇非同小可!
此時知縣大老爺早已望見了他了,提著嗓子,叫子一聲“尹子翁,兄弟在這兒。”尹子崇只得過來同他見面。知縣是個老猾吏,笑嘻嘻的,一面作揖,一面竭力寒暄道:“兄弟直到今日才曉得子翁回府,一直沒有過來請安,抱歉之至!”尹子崇雖然也同他周鏇,畢竟是賊人膽虛,終不免失魂落魄,張皇無措。作揖之後,理應讓客人炕上上首坐的,不料一個不留心,竟自己坐了上面。後來管家上來遞茶給他。叫他送茶,方才覺得。臉上急得紅了一陣,只得換座過來,越發不得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