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


文制台聽了別人說他提倡學務,心上非梵谷興。當時只因談的時候長久了,制台要緊吃飯,便道:“過天空了我們再談罷。”說完,端茶送客,毛維新只得退出,趕著又上別的司、道衙門,一處處去賣弄他的本領。不在話下。
且說這位制台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麼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得到的,不論你是實缺藩台,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頂子給人碰,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藩台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說了,州、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於在他手下當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捧,越發不必問的了。
且說有天為了一件甚么公事,藩台開了一個手摺拿上來給他看。他接過手摺,順手往桌上一撩,說道:“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事情,那裡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麼事情,直截痛快的說兩句罷。”藩台無法,只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摺上的情節約略擇要陳說一遍。無如頭緒太多,斷非幾句話所能了事,制台聽到一半,又聽得不耐煩了,發狠說道:“你這人真正麻煩!兄弟雖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這樣子要我兄弟管起來,我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說著,掉過頭去同別位道台說話,藩台再要分辯兩句他也不聽了。藩台下來,氣的要告病,幸虧被朋友們勸住的。
後來不多兩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稟見。這位淮安府乃是翰林出身,放過一任學台,後來又考取御史,補授御史,京察一等放出來的。到任還不到一年,齊巧地方上出了兩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見制台請示。恐怕說的不能詳細,亦就寫了兩個節略,預備面遞。等到見了面,同制台談過兩句,便將開的手摺恭恭敬敬遞了上去。制台一看是手摺,上面寫的都是黃豆大的小字,便覺心上幾個不高興,又明欺他的官不過是個四品職分,比起藩台差遠了,索性把手摺往地下一摔,說道:“你們曉得我年紀大,眼睛花,故意寫了這小字來蒙我!”那淮安府知府受了他這個癟子,一聲也不響。等他把話說完,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從地下把那個手摺拾了起來。一頭拾,一頭嘴裡說:“卑府自從殿試,朝考以及考差、考御史,一直是恪遵功令,寫的小字,皇上取的亦就是這個小字。如今做了外官,倒不曉得大帥是同皇上相反,一個個是要看大字的,這個只好等卑府慢慢學起來。但是今時這兩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緩的,所以卑府才趕到省里來面回大帥,若等卑府把大字學好了,那可來不及了。”制台一聽這話,便問:“是兩件什麼公事!你先說個大概。”淮安府回道:“一件為了地方上的壞人賣了塊地基給洋人,開什麼玻璃公司。一樁是一個包討債的洋人到鄉下去恐嚇百姓,現在鬧出人命來了。”
制台一聽,大驚失色道:“這兩樁都是個關係洋人的,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快把節略拿來我看!”淮安府只得又把手摺呈上。制台把老花眼鏡帶上,看了一遍。淮安府又說道:“卑職因為其中頭緒繁多,恐怕說不清楚,所以寫好了節略來的。況且洋人在內地開設行棧,有背約章;就是包討帳,亦是不應該的,況且還有人命在裡頭。所以卑府特地上來請大帥的示,總得禁阻他來才好。”
制台不等他說完,便把手摺一放,說:“老哥,你還不曉得外國人的事情是不好弄的么?地方上百姓不拿地賣給他,請問他的公司到那裡去開呢?就是包討帳,他要的錢,並非要的是命。他自己尋死,與洋人何乾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曉得地方有些壞人,就該預先禁止他們,拿地不準賣給外國人才是。至於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么會到外國人手裡?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之事,難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麼好百姓了。現在凡百事情,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等到事情鬧糟了,然後往我身上一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