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回 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


三荷包越說越得意,把個藩台白瞪著眼,只是吹鬍子,在那裡氣得索索的抖,楞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說道:“我也不要做這官了!大家落拓大家窮,我辛辛苦苦,為的那一項!爽性自己兄弟也不拿我當作人,我這人生在世上還有甚么趣味!不如剃了頭髮當和尚去,還落個清靜!”三荷包說道:“你辛辛苦苦,到底為的那一項?橫豎總不是為的別人。你說兄弟不拿你當人,你就該應擺出做哥子的款來!你不做官,你要做和尚,橫豎隨你自家的便,與旁人毫不相干。”
何藩台聽了這話,越想越氣。本來躺在床上抽大煙,站起身來,把煙槍一丟,豁琅一聲,打碎一隻茶碗,潑了一床的茶,褥子潮了一大塊。三荷包見他來的兇猛,只當是他哥動手要打他。說時遲,那進快,他便把馬褂一脫,卷了捲袖子,一個老虎勢,望他哥懷裡撲將來。何藩台初意丟掉煙槍之後,原想奔出去找師爺,替他打稟帖給撫台告病。今見兄弟撒起潑來,一面竭力抵擋,一面嘴裡說:“你打死我罷!。”起先他兄弟倆鬥嘴的時候,一眾家人都在外間,靜悄悄的不敢則聲。等到後頭鬧大了,就有幾個年紀大些的二爺進來相勸老爺放手。一個從身後抱住三老爺,想把他拖開,誰知用了多大的力也拖不開。還有幾個小跟班,不敢進來勸,立刻奔到後堂告訴太太說:“老爺同了三老爺打架,拉著辮子不放。”太太聽了,這一嚇非同小可!也不及穿裙子,也不要老媽子攙,獨自一個奔到花廳。眾跟班看見,連忙打帘子讓太太進去。只見他哥兒倆還是揪在一塊,不曾分開。太太急得沒法,拚著自己身體,奔向前去,使盡生平氣力,想拉開他兩個。那裡拉得動!一個說:“你打死我罷!”一個說:“要死死在一塊兒!”太太急得淌眼淚說:“到底怎么樣?”嘴裡如此說,心上到底幫著自己的丈夫,竭力的把他丈夫往旁邊拉。何藩台一看太太這個樣子,心早已軟了,連忙一鬆手,往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那三荷包卻不提防他哥此刻鬆手,仍舊使著全副氣力往前直頂;等到他哥坐下,他卻撲了一個空,齊頭拿頭頂在他嫂子肚皮上。他嫂子是女人,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本是沒有氣力的,被他叔子一頭撞來,剛正撞在肚皮上。只聽得太太啊唷一聲,跟手咕咚一聲,就跌在地下。三荷包也爬下了,剛剛磕在太太身上。何藩台看了,又氣又急:氣的是兄弟不講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自己已經一把鬍子的人了,這個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倘或因此小產,那可不是玩的。當時也就顧不得別的了,只好親自過來,一手把兄弟拉起,卻用兩隻手去拉他太太。誰知拉死拉不起。只見太太坐在地下,一手摸著肚皮,一手托著腮,低著頭,閉著眼,皺著眉頭,那頭上的汗珠子比黃豆還大。何藩台問他怎樣,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何藩台發急道:“真正不知道我是那一輩子造下的孽,碰著你們這些孽障!”三荷包見此光景,搭訕著就溜之乎也。
起先太太出來的時候,另外有個小底下人奔到外面聲張起來說:“老爺同三老爺打架,你們眾位師爺不去勸勸!”頃刻間,各位師爺都得了信,還有官親大舅太爺、二舅老爺、姑老爺、外孫少爺、本家叔大爺、二老爺、侄少爺,約齊好了,到籤押房裡去勸和。走進外間,跟班回說:“太太在裡頭。”於是大家縮住了腳,不便進去;幾個本家也是客氣的,一齊站在外間聽信。後首聽見三老爺把太太撞倒,太太啊唷一聲,大家就知道這事越鬧越大,連勸打的人也打在裡頭了。跟手看見三老爺掀帘子出來,大家接著齊問他甚么事,三老爺因見幾個長輩在跟前,也不好說自己的是,也不好說他哥的不是,但聽得說了一聲道:“咱們兄弟的事,說來話長,我的氣已受夠了,還說他做甚!”說罷了這一句,便一溜煙外面去了。這裡眾人依舊摸不著頭腦。後來帳房師爺同著本家二老爺,向值籤押房的跟班細細的問了一遍,方知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