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五回 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


三荷包聽了,心想這事總要有個收篷,倘若這事弄僵了,他的二千不必說,還有我的五百頭,豈不白便宜了別人。想好主意,便對他舅舅、叔叔說道:“我做事不要瞞人。他若是有我兄弟在心上,這樁口舌是非原是為九江府起的。”便如此這般的,把賣缺一事,自頭至尾,說了一遍。兩人齊說:“那是我們知道的。”三荷包道:“要他答應了人家二千,我就同他講和。倘若還要擺他的臭架子,叫他把我名下應該分的家當,立刻算還了給我,我立刻滾蛋;叫他從今以後,也不要認我兄弟。”舅太爺道:“說那裡話來!一切事情都在娘舅身上。你說二千就是二千。我舅舅叫他只準要二千,他敢不聽!”說著,便同叔太爺一邊一個,拉著三荷包到籤押房來。
跟班的看見三老爺來了,連忙打帘子。當下舅太爺、叔太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把個三荷包夾在中間。三荷包走進房門,只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招呼他,獨有他哥還是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不動。三荷包看了,不免又添上些氣。虧得舅太爺老臉,說又說得出,做又做得出,一手拉著三荷包的手,跑到何藩台面前說:“自家兄弟有什麼說不了的事情,叫人家瞧著替你倆擔心?我從昨天到如今,為著你倆沒有好好的吃一頓飯,老三,你過來,你做兄弟的,說不得先走上去叫一聲大哥。弟兄和和氣氣,這事不就完了嗎。”三荷包此時雖是滿肚皮的不願意,也是沒法,只得板著臉,硬著頭,狠獗獗的叫了聲“大哥”。何藩台還沒答腔,舅老爺已經張開兩撇黃鬍子的嘴,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你兄弟照常一樣,我的飯也吃的下了。”說到這裡,何藩台正想當著眾人發落他兄弟兩句,好亮光自己的臉,忽見執帖門上來回:“新任玉山縣王夢梅王大老爺稟辭、稟見。”這個人可巧是三荷包經手,拿過他一萬二千塊的一個大主顧,今天因要赴任,特來稟辭。何藩台見了手本,回心轉念,想到這是自家兄弟的好處,不知不覺,那面上的氣色就和平了許多。一面換了衣服出去,一面回頭對三荷包道:“我要會客,你在這裡陪陪諸位罷。”大家齊說:“好了,我們也要散了。”說著,舅太爺、叔太爺,同著眾位師爺一鬨而散。何藩台自己出來會客。
原來這位新掛牌的玉山縣王夢梅,本是一個做官好手。上半年在那裡辦過幾個月厘局,不該應要錢的心太狠了,直弄得民怨沸騰,有無數商人來省上控。牙厘局的總辦立刻詳院,將他一面撤委,一面提集司事、巡丁到省質訊。後來查明是他不合縱容司、巡,任情需索。幸得憲恩高厚,只把司、巡辦掉幾個,又把他詳院,記大過三次,停委一年,將此事敷衍過去。可巧何藩台署了藩司,約摸將交卸的一個月前頭,得到不久就要回任的信息,他便大開山門,四方募化。又有個兄弟做了幫手,竭意招徠。只要不惜重貲,便爾有求必應。王夢梅曉得了這條門路,便轉輾托人先請三荷包吃了兩檯花酒。齊巧有一天是三荷包的生日,他便藉此為名,送了三四百兩銀子的壽禮,就在婊子家弄了一本戲,叫了幾檯酒,聚集了一班狐群狗黨,替三荷包慶了一天壽。這天直把三荷包樂得不可開交,就此與王夢梅做了一個知己。可巧前任玉山縣因案撤省。這玉山是江西著名的好缺,他便找到三荷包,情願孝敬洋錢一萬塊,把他署理這缺。三荷包就進去替他說合。何藩台說他是停委的人,現在要破例委他,這個數還覺著嫌少。說來說去,又添了二千。王夢梅又私自送了三荷包二千的銀票。三荷包一手接票子,一面嘴裡說:“咱弟兄還要這個嗎?”等到這句話說完,票子已到他懷裡去了。
究竟這王夢梅只辦過一趟厘局,而且未曾終局,半路撤回;回省之後,還還帳,應酬應酬,再貼補些與那替他當災的巡丁、司事,就是錢再多些,到此也就有限了。此番買缺,幸虧得他有個錢莊上的朋友替他借了三千,他又弄到一個帶肚子①的師爺,一個帶肚子的二爺,每人三千,說明到任之後,一個管帳房,一個做稿案。三注共得九千,下余的四五千多是自己湊的。這日因為就要上任,前來稟辭,乃官樣文章,不必細述。王夢梅辭過上司,別過同寅,帶領家眷,與所有的幕友、家丁,一直上任而去。在路非止一日。將到玉山的頭一天,先有紅諭下去,便見本縣書差前來迎接。王夢梅的意思,為著目下乃是收漕的時候,一時一刻都不能耽誤的。原想到的那一天就要接印,誰知到的晚了,已有上燈時分,把他急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時就把印搶了過來。虧得錢穀上老夫子前來解勸,說:“今天天色已晚,就是有人來完錢糧漕米,也總要等到明天天亮,黑了天是不收的,不如明天一早接印的好。”王夢梅聽了他言,方始無話。卻是這一夜不曾合眼。約摸有四更時分便已起身,怕的是誤了天亮接印,把漕米錢糧被前任收了去。等到人齊,把他抬到衙門裡去,那太陽已經在牆上了。拜印之後,升座公案,便是典史參堂,書差叩賀,照例公事,話休絮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