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回 錢典史同行說官趣 趙孝廉下第受奴欺


①墨卷:即考生墨寫的卷子。
②誥命軸子:誥命,皇帝對五品以上的官員的封典;把誥命裱成的錦軸。
趙溫還不懂得什麼叫“誥命”,正想追問,裡頭王鄉紳拖著一雙鞋,手裡拿著一根旱菸袋,已經出來了。王孝廉連忙上前請了一個安,王鄉紳把他一扶。跟手趙溫已經爬在地下了,王鄉紳忙過來呵下腰去扶他。嘴裡雖說還禮,兩條腿卻沒有動,等到趙溫起來,他才還了一個楫。分賓坐下。趙溫坐的是東面一排第二張椅子,王孝廉坐的是西面第二張椅子,王鄉紳就在西面第三張上坐了相陪。王鄉紳先開口問趙溫的爺爺、爸爸的好。誰知他到了此時,不但他爺爺臨走囑咐他到城之後,見了王鄉紳替他問好的話,一句說不上來,連聽了王鄉紳的話,也不知如何回答。面孔漲得通紅,嘴裡吱吱了半天,才回了個“好”字。王鄉紳見他如此,也就不同他再說別的了,只和王孝廉攀談幾句。
言談之間,王鄉紳提起:“有個舍親,姓錢號叫伯芳,是內人第二胞兄,在江南做過一任典史。那年新撫台到任,不上三個月,不知怎樣就把他‘掛誤①’了。卻不料他官雖然只做得一任,任上的錢倒著實弄得幾文回來。你們一進城,看見那一片新房子,就是他的住宅。做官不論大小,總要像他這樣,這官才不算白做。現在他已經託了人,替他謀幹了一個‘開復②’,一過年,也想到京里走走,看有什麼路子,弄封把‘八行③’,還是出來做他的典史。”王孝廉道:“既然有路子,為什麼不過班④,到底是正印。”王鄉紳道:“何嘗不是如此。我也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這位內兄,他卻另有一個見解。他說:州、縣雖是親民之官,究竟體制要尊貴些,有些事情自己插不得身,下不得手,自己不便,不免就要仰仗師爺同著二爺。多一個經手,就多一個扣頭,一層一層的剝削了去,到得本官就有限了;所以反不及他做典史的,倒可以事事躬親,實事求是。老侄,你想他這話,是一點不錯的呢。這人做官倒著實有點才幹,的的確確是位理財好手。”王孝廉道:“俗話說的好,‘千里為官只為財’。”王鄉紳道:“正是這話。現在我想明年趙世兄上京會試,倒可叫他跟著我們內兄一路前去,諸事托他招呼招呼,他卻是很在行的。”王孝廉道:“這是最好的,還有什麼說得。”當下王孝廉見王鄉紳眼睛不睬趙溫,瞧他坐在那裡沒得意思,就把這話告訴他一遍。趙溫除了說“好”之外,亦沒有別的話可以回答。王孝廉又替他問:“錢老伯府上,應該過去請安?”王鄉紳道:“今天他下鄉收租去了。我替你們說好,明年再見罷。”當下留他兩人晚飯,就在大廳西首一間,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起身,往省城而去。於是,曉行夜宿,在路非止一日,已經到了省城,找著下處,安頓行李。
①掛誤:官員因受牽累而去職。
②開復:復職。
③八行:信,因信箋印為八行,故稱。
④過班:過通關係而升官。
且說趙溫雖然中舉,世路上一切應酬,究未諳練。前年小考,以及今年考取遺才①,學台大人,雖說見過兩面,一直是一個坐著點名,一個提籃接卷,卻是沒有交談過,這番中了舉人,前來叩見,少不得總要攀談兩句。他平時見了稍些闊點的人,已經坐立不安,語無倫次,何況學台大人,欽差體制,何等威嚴,未曾見面,已經嚇昏的了。虧得王孝廉遇事招呼,隨時指教,凡他所想不到的,都替他想到。頭一天晚上,教他怎樣磕頭,怎樣回話,賽如春秋二季,“明倫堂②”上演禮③一般,好容易把他教會。又虧得趙溫質地聰明,自己又操演了一夜,頂到天明,居然把一應禮節,牢記在心。少停,王孝廉睡醒,趙溫忙即催他起來洗臉。自己換了袍套。手裡捏著手本。王孝廉又叫他封了四吊錢的錢票,送給學台大人做“贄見①”,另外帶了些錢做一應使費。到了轅門,找到巡捕老爺,趙溫朝他作了一個揖,拿手本交給他,求他到大人跟前代回,另外又送了這巡捕一吊錢的“門包”。巡捕嫌少,講來講去,又加了二百錢,方才去回。等了一會子,巡捕出來說:“大人今天不見客。”問他親供填了沒有。趙溫聽說大人不見,如同一塊石頭落地,把心放下,趕忙到承差屋裡,將親供恭恭敬敬的填好,交代明白。一應使費,俱是王孝廉隔夜替他打點停當,趙溫到此不過化上幾個喜錢,沒有別的嚕嗦。當下事畢回寓,整頓行裝,兩人一直回鄉。王孝廉又教給他寫殿試策白摺子②,預備來年會試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