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回 錢典史同行說官趣 趙孝廉下第受奴欺


①遺才:科舉考試的名詞,指秀才未列於科考前三等者,可以再參加“錄科”和“遺錄”考試,凡錄取者可應分試。
②“明倫堂”:學宮中的禮堂。
③演禮:指祭孔典禮。
①贄見:見官員的禮物。
②殿試策白摺子:殿試策,指考策題一種。白摺子,是當時考卷的一種。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已過新年,趙溫一家門便忙著料理上京會試的事情。一日飯後,人報王鄉紳處有人下書。趙溫拆開看時,前半篇無非新年吉祥話頭,又說“舍親處,已經說定結伴同行,兩得裨益。舊仆賀根,相隨多年,人甚可靠,乾北道情形,亦頗熟悉,望即錄用”云云。趙溫知道,便是托王鄉坤所薦的那位管家了。只見賀根頭上戴一頂紅帽子,身穿一件藍羽緞棉袍,外加青緞馬褂,腳下還登著一雙粉底烏靴,見了趙溫,請了一個安,嘴裡說了聲“謝少爺賞飯吃”,又說“家主人請少爺的安”。趙溫因他如此打扮,鄉下從未見過,不覺心中呆了半天,不知拿什麼話回答他方好。幸虧賀根知竅,看見少爺說不出話,便求少爺帶著到上頭,見見老太爺請請安。趙溫只得同他進去,先見他爺爺。帶見過之後,他爺爺說:“這個人是你王公公薦來的,僧來看佛面,不可輕慢於他。”就留他在書房裡住。等到吃飯的時候,他爺爺一定又要從鍋里另外盛出一碗飯、兩樣菜給賀根吃。一應大小事務,都不要他動手,後來還是王孝廉過來看見,就說:“現在這賀二爺既然是府上的管家,不必同他客氣,事情都要叫他經經手,等他弄熟之後,好跟世兄起身。”趙家聽得如此,才漸漸的差他做事。
到了十八這一天,便是擇定長行的吉日。一切送行辭行的繁文,不用細述。這日仍請王孝廉伴送到城。此番因與錢典史同行,所以一直徑奔他家,安頓了行李,同到王府請安。見面之後,留吃夜飯;檯面上只有他郎舅、叔侄三個人說的話,趙溫依然插不下嘴。飯罷,臨行之時,王鄉紳朝他拱拱手,說了聲“耳聽好音”。又朝他大舅子作了個揖,說:“恕我明天不來送行。到京住在那裡,早早給我知道。”又同王孝廉說了聲“我們再會罷”。方才進去。三人一同回到錢家,住了一夜。次日,錢、趙二人,一同起身。王孝廉直等送過二人之後,方才下鄉。
話分兩頭。單說錢典史一向是省儉慣的,曉得賀根是他妹丈所薦,他便不帶管家,一路呼喚賀根做事。過了兩天,不免忘其所以,漸漸的擺出舅老爺款來。背地裡不知被賀根咒罵了幾頓。幸虧趙溫初次為人,毫無理會。況兼這錢典史是勢利場中歷練過來的,今見起溫是個新貴,前程未可限量;雖然有些事情欺他是鄉下人,暗裡賺他錢用,然而面子上總是做得十二分要好。又打聽得趙溫的座師吳翰林新近開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贊善①。京官的作用不比尋常,他一心便想巴結到這條路上。
①右春坊、右贊善:官名,在明清,實際上是各翰林院編修等之升轉。
有天落了店,吃完了飯,叫賀根替他把鋪蓋打開,點上煙燈。其時趙溫正拿著一本新科闈墨,在外間燈下揣摩。錢典史便說:“堂屋裡風大,不如到煙鋪上躺著念的好。”趙溫果然聽話,便捧了文章進來,在煙鋪空的一邊躺下,嘴裡還是念個不了,錢典史卻不便阻他,自己呼了幾口煙,又吃些水果、於點心之類,又拿起茶壺,就著壺嘴抽上兩口,把壺放下,順手拎過一支紫銅水菸袋,坐在床沿上吃水煙,一個吃個不了。後來,錢典史被他噪聒的實在不耐煩,便借著賀根來出氣。先說他偷懶不肯做事,後來又說他今天在路上買饅頭,四個錢一個,他硬要五個半錢一個,十二個饅頭,便賺了十八了錢,真真是混帳東西!頭裡賀根聽見舅老爺說他偷懶,已經滿肚皮不願意,後來又說他賺錢,又罵他混帳,他卻忍不住了,頓時嘴裡嘰哩咕嚕起來,甚么“賺了錢買棺材,裝你老爺”,還說甚么“混帳東西,是咱大舅子”。錢典史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立刻無明火三丈高,放下水菸袋,提起根煙槍就趕過來打。賀根也不是好纏的,看見他要打,便把腦袋向錢典史懷內一頂,說:“你打你打!不打是咱大舅子!”錢典史見他如此,倒也動手不得,嘴裡吆喝:“好個撒野東西!回來寫信給你老爺,他薦的好人,連我都不放在眼裡!”賀根正待回話,幸虧得店家聽見裡頭鬧得不像樣,進來好勸歹勸,才把賀根拉開。這裡錢典史還在那裡氣得發抖。當他二人鬧時,趙溫想上來勸,但不知怎樣勸的好。後來見店家把賀根拉開,他又呆了半天,才說了一聲:“天也不早了,錢老伯也好睏覺了。”錢典史聽了這話,便正言厲顏的對他說道:“世兄!用到這樣管家,你做主人的總要有點主人的威勢才好。像你這樣好說話,一個管家治不下,讓他動不動得罪客人,將來怎樣做官管黎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