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回 怕老婆別駕擔驚 送胞妹和尚多事


陶子堯果然在棧房一連住了三天。他既不到同慶里,新嫂嫂也不叫人前來相請。日間無事,便在第一樓吃碗茶,或者同朋友開盞燈。每天卻是一早出門,至夜裡睡覺方回。他的意思是怕王道台派人來找他討錢,只得借著出門,好不與他相見。一天正在南誠信開燈,只見他當差的喘吁吁的趕來,說:“棧房裡有個人拿一封信,一定要當面見老爺。小的回他老爺出門,他說有要緊事情,立逼小的出來找尋老爺,他在棧里老等。就請老爺吃了這筒煙趕緊回去。”陶子堯摸不著頭腦,心下好生躊躇:欲待回去,恐怕是王道台派來的人向他纏繞;欲待不去,又實在放心不下。慢慢的吃過一筒煙,又喝了一碗茶,穿好馬褂,付了煙錢,跟了管家就走。陶子堯一頭走,一頭問管家:“你可曾問過這人,是那裡來的?”管家道:“他只是催小的快來,小的披好衣裳就來,所以未曾問得。”陶子堯道:“糊塗王八蛋!”一面罵,一面走,不知不覺,回到棧中。走進客堂一看,你道是誰?原來是仇五科行里的朋友,拿了一封五科的親筆信。這人是老實人,叫他面交,他一定要見過面才肯把信交代出來。陶子堯拆開看時,無奈生意人文理有限,數一數,五行信倒有二十多個白字,還有些似通不通的話。子堯看了好笑,忙對來人說道:“我這時卻還沒有接到電報,他這信息是那裡來的?”那人道:“聽說是個票莊上朋友說的。據說王觀察那邊昨天已經接著山東電報,機器照辦,不夠的銀子由山東匯下來,連王觀察出洋經費也一同匯來。”陶子堯道:“我說呢,怪不的姓周的今天沒有來。事情既已如此,諒來我這裡一定也有電報的。”話言未了,齊巧電報局裡有人送報到來。陶子堯趕緊翻出看時,果然是他姊丈打來的電報,上說機器能退即退,不能退照辦。機器一到,叫他趕緊回東銷差。陶子堯自是歡喜。一面照抄一張,交給來人帶回去與仇五科看,又寫一封信,差管家去找魏翩仞,約他今晚在一品香晚飯。
卻說仇五科那裡,一面送信與陶子堯,一面也就叫人去找魏翩仞。魏翩仞到得行里,仇五科便同他商量:“現在的事情總算被我們扳過來了。但是犯不著便宜姓陶的,我們費心費力,叫他去享用,天下那裡有這種現成的事。況且他拿了錢去,無非送給堂子裡,我們不好留著自己用嗎。翩仞哥,你聽我說的可錯不錯?”魏翩仞道:“不要冤枉人,同慶里是早已斷的了。但是我們出了力叫人家受有,卻是犯不著。現在總共是一萬出頭銀子的貨,上頭倒報了四萬。姓陶的一個人已先虧空了將近萬把,據我的意思,也可以不必再分給他了。”仇五科道:“山東匯來的銀子,依舊要在他手裡過付,恐怕由不得我們做主。”魏翩仞道:“怕他怎的!他一共有兩分契約在咱手裡:一分是前頭打的,是二萬二千銀子;一分是第二次打的,上頭卻寫的明明白白是四萬,原是預備同山東撫台打官司的。雖說是假的,等到出起場來。不怕他不認。他能夠放明白些,不同我們爭論,算他的運氣;若有半個不字,我拿了這兩分契約,一定還要他找二萬二出來。”仇五科道:“有兩分契約,要兩分錢,就得有兩分機器。”魏翩仞道:“原要有兩分機器才好。他多辦一分,我們多得一分佣錢,不過不能像四萬頭來得容易罷了。”仇五科聽了有財可發,把他喜得嘴都合不攏,便催魏翩仞去問陶子堯山東銀子幾時好到,叫他照付。
再說陶子堯自從接到電報,打發管家去找魏翩仞去後,獨自一個坐在棧房,甚是開心。一面自己想:“這事王道台那裡雖說也有電報,我明天須得去見他一見:一來敷衍他的面子,二來前頭雖說彼此有點嫌隙,就此也可說開,三則他如今自己已經有了錢,雖則不來分我的好處,將來回省之後,也免得沖我的冷水,四則這筆銀子究竟不知幾時好到,大約同王道台出洋經費一同匯出,到他那裡順便去問一聲,也是要緊的。”又想到:“仇五科能夠叫他洋東打怎們一個電報去,山東官場就不敢不依,可見洋人的勢力著實厲害。明天倒要聯絡聯絡他們,能夠就此同外國人要好了,將來到省做官,托他們寫封把外國信,只怕比京里王爺、中堂①們的八行書還要靈,要署事就署事,要補缺就補缺。”想到此間,好不樂意。又想:“我前頭的錢,只有請律師用的是冤枉的。”又一轉念:“亦不算冤枉:有此一層,我將來回省倒有得交代了。這事情是山東撫台答應的,可見得並不是我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