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回 怕老婆別駕擔驚 送胞妹和尚多事


當下就同表弟周大權說:“你表嫂既然來了,我立刻就派人打轎子接到此地一塊兒住。你也同來,省得另住棧房,又多花費。那個和尚,就叫他住在那爿棧房裡,不要他來見我。”周大權聽了,諾諾連聲。陶子堯又叫茶房先端一碗魚面給周大權吃。大權不上三口,把面吃完,端起碗來喝湯,一口也不剩,吃完之後,陶子堯便叫管家同了轎班抬著轎子去接太太。
剛才出得大門,陶子堯正在房裡尋思,說:“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兒有事,他偏偏來了,真正不湊巧!”話言未了,忽見茶房領著一個中年婦人,一個和尚,趕了進來。茶房未及開口,那女人已經破口大罵起來。陶子堯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太太同他大舅子兩個人。太太見了他,不由分說,兜胸脯一把,未及講話,先號眺痛哭起來。陶子堯發急道:“有話好說,這像什麼樣子?豈不被人家笑話!還成我們做官人家體統嗎?”連忙叫茶房替太太泡茶,打洗臉水,又問吃過飯沒有。太太一手拉住他胸脯只是不放,嘴裡說:“用不著你瞎張羅!人家做太太,熬的老爺做了官,好享福,我是越熬越受罪!不要說這兩年多在家裡活守寡,如今越發連信都沒有了。銀子不寄,家亦不顧了。我還要衝那一門子的太太!可憐我跟了你吃了多少年的苦,那裡跟得上你心愛的人,什麼新嫂嫂,舊嫂嫂!聽說你這個差使有十幾萬銀子,現在都到那裡去了?”陶子堯辯道:“那裡來的這宗好差使?你不要聽人家的胡說!”嘴上如此說,心上也甚詫異:“是誰告訴他的?”又聽太太說道:“你做了事你還想賴!我有憑有據,還他見證。”陶子堯道:“沒有這會事,那裡來的見證?”太太道:“你別問我,你去問問謝二官再來。”陶子堯一聽謝二官兩個字很熟,一時想不起來,齊巧去接太太的管家,因為接不著,已經回來,站在一旁,看老爺太太打架,聽見太太說謝二官,老爺一時想不起來,他就接嘴說:“老爺,不是常常到這裡,身上穿的像化子似的那個人?有時候問老爺討一角錢,有時討三個銅元。他說同老爺是鄉親,老爺從前還用過他家的錢。小的並問過他‘貴姓’,他說‘姓謝’。想來一定就是他了。”陶子堯道:“胡說!我會用人家的錢!這種不安分的王八蛋,搬是非,造謠言,如果看見他再來,就替我交給巡捕。”太太道:“啊呀!啊呀!你使人家的錢還算少!你那年捐這撈什子官的時候,連我娘家妹子手上一付鍍銀鐲子,都被你脫了下來湊在裡頭,還說不用人家的錢!問問你還要面孔不要?”其時棧房裡看的人早哄了一院子。還是同來的和尚看他們鬧的太不成體統了,只得和身插在中間,竭力的相勸,勸了好半天,好容易把他倆勸開。太太三腳兩步,走進房間。表老爺周大權,押著行李也就來了。還有跟來的丫頭,忙著替太太找梳頭傢伙,又找盆打洗臉水。
陶子堯在外間,雖然太太不同他吵了,低下頭一看,身上才換上的一件硬面子的寧綢袍子,已經被太太的頭,弄皺了一大塊。原想穿這件新衣裳到一品香請客的,今見如此,心上一氣,跺跺腳說:“我不知道那裡來的晦氣!這種日子我一天不要過!”正是滿肚皮的不願意,不知道要向那裡發泄方好。一面自己抱怨自己,忽又想起一品香已經約下魏翩仞,卻忘記去定房間,現在已有上燈時分,不知道還有房間沒有。幸虧棧房裡到一品香不遠,便即一人走出棧來,踱到一品香。才上扶梯,剛巧遇著魏翩仞。兩人一見大喜。問了問,只有十八號還空著,兩個人就坐了十八號。細崽端上茶來,又送上選單點菜。兩人先把大概的情形說了一遍。魏、仇一邊如何辦法,魏翩仞因他銀子尚未到手,一時暫不說破。席間陶子堯提起他“賤內已經來到”,並剛才在棧房裡大鬧的話,全行告訴了魏翩仞。說話之間,不免長吁短嘆。魏翩仞見他無精打采,就攛掇他叫局,陶子堯一來也想藉此遣悶,二來又可與新嫂嫂敘舊,連忙寫票頭去叫。吃不到三樣菜,果見新嫂嫂同了小陸芬進來。新嫂嫂板著面孔,一聲不響,陶子堯也不好意思同他說話。倒是魏翩仞竭力替他拉攏,一五一十的告訴他說:“陶大人的銀子明天好匯到了,這一次是不會搭你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