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五回 擅受民詞聲名掃地 渥承憲眷氣焰熏天

  擅受民詞聲名掃地 渥承憲眷氣焰熏天
卻說正任蘄州吏目隨鳳占被代理的找著扭罵了一頓,隨鳳占不服,就同他衝突起來。代理的要拉了他去見堂翁,說他擅離差次,私自回任,問他當個什麼處分。隨鳳占說:“我來了,又沒有要你交印,怎么好說我私自回任?”代理的說:“你沒接印,怎么私底下好受人家的節禮?”隨鳳占說:“我是正任,自然這個應歸我收。”代理的不服,一定要上稟帖告他。畢竟是隨鳳占理短,敵不過人家,只得連夜到州里叩見堂翁,托堂翁代為斡鏇。
這日州官區奉仁正辦了兩席酒,請一班幕友、官親,慶賞端陽。正待入座,人報:“前任捕廳隨太爺坐在帳房裡,請帳房師爺說話。”帳房師爺不及入席,趕過來同他相見,只見他穿著行裝,一見面先磕頭拜節。帳房師爺還禮不迭。磕頭起來,分賓歸坐。帳房師爺未及開談,隨鳳占先說道:“兄弟有件事,總得老夫子幫忙。”帳房師爺到此方問他差使是幾時交卸的,幾時回來的。隨鳳占見問,只得把生怕節禮被人受去,私自趕回來的苦衷,細說了一遍;又說:“代理的為了此事要稟揭兄弟,所以兄弟特地先來求求老夫子,堂翁跟前務求好言一聲,感激不盡!”說完,又一連請了兩個安。帳房師爺因為他時常進來拍馬屁,彼此極熟,不好意思駁他。讓他一人帳房裡坐,自己到廳上,一五一十告訴了東家區奉仁。區奉仁亦念他素來格守下屬體制,聽了帳房的話,有心替他幫忙。便讓眾位吃完了酒,等到席散,也有十點多鐘了,然後再把隨鳳占傳上去。面子上說話,少不得派他幾句不是。隨鳳占亦再三自己引錯,只求堂翁栽培。區奉仁答應他,等把代理的請了來,替他把話說開。
正待送客,齊巧代理的拿著手本也來了。區奉仁連忙讓隨鳳占仍到帳房裡坐,然後把代理的請了進來。代理的見了堂翁,跪在地下,不肯起來。區奉仁道:“有話起來好說,為什麼要這個樣子呢?”代理的道:“堂翁替卑職作主,卑職才起來。”區奉仁道:“到底什麼事情呢?”代理的道:“卑職的飯,都被隨某人一個人吃完了。卑職這個缺,情願不做了。”區奉仁道:“你起來,我們商量。”一面說,一面又拉了他一把。於是起立歸坐。區奉仁又問:“到底什麼事情?”代理的道:“卑職分府當差,整整二十七個年頭。前頭洪太尊、陸太尊,卑職統通伺候過。這是代理,大小也有五六次,也有一月的,也有半月的。”區奉仁道:“這些我都曉得,你不用說了。你但說現在隨某人同你怎樣。”代理的道:“分府當差的人,不論差使、署缺,都是輪流得的。卑職好容易熬到代理這個缺,偏偏碰著隨某人一時不能回任,節下有些卑職應得的規矩……”不想說到這裡,區奉仁故意的把臉一板道:“什麼規矩?怎么我不曉得?你倒說說看!”
代理的一見堂翁頂起真來,不由得戰戰兢兢,陪著笑臉,回道:“堂翁明鑑:就是外邊有些人家送的節禮。”區奉仁聽了,哼哼冷笑兩聲道:“汰!原來是節禮啊!”又正言厲色問道:“多少呢?”代理的道:“也有四塊的,也有兩塊的,頂多的不過六塊,一古腦兒也有三十多塊錢。”區奉仁道:“怎么樣呢?”代理的撇著哭聲回道:“都被隨某人收了去了,卑職一個沒有撈著!卑職這一趟代理,不是白白的代理,一點好處都沒有了么。所以卑職要求堂翁作主!”說罷,從袖筒管里抽出一個稟帖,雙手捧上,又請了一個安。看那樣子,兩個眼泡里含著眼淚,恨不得馬上就哭出來了。
區奉仁接在手中,先看紅稟由頭,只見上面寫的是“代理蘄州吏目、試用從九品錢瓊光稟:為前任吏目偷離省城,私是回任,冒收節敬,懇恩作主由。”區奉仁一頭看,一頭說道:“他是正任,你是代理,只好稱他做正任。”又念到“私是回任”,想了一回,道:“汰!私自的自字寫錯了。但是他沒有要你交卸,說不到回任兩個字”。又念過末了一句,說道:“亦沒有自稱節敬的道理。虧你做了二十七年官,還沒有曉的節敬是個私的!”順手又看白稟,只見“敬稟者”底下頭一句就是“竊卑職前任右堂隨某人”。區奉仁也不往下再看,就往桌子上一撩,說道:“這稟帖可是老哥的手筆?”錢瓊光答應一聲“是”。又說:“卑職寫得不好。”區奉仁道:“高明之極!但是這件事兄弟也不好辦。隨某人呢,私自回來,原是不應該的,但是你老哥告他冒收節敬,這節敬可是上得稟帖的?我倘若把你這稟帖通詳上去,隨某人固不必說,於你老哥恐怕亦不大便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