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九回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
卻說刁邁彭自蒙欽差童子良賞識,本省巡撫蔣中丞亦因他種種出力,心上十二分的感激。後來欽差那邊拿他保了個送部引見;撫台這邊明保,亦有好幾個摺子。刁邁彭就趁勢請咨進京引見。到京之後,又走了門路,引見下來,接著召見了一次,竟其奉旨以道員發往安徽補用。平空里得了一個“特旨道”,聲光更與前不同了。回省之後,不特通省印委人員仰承鼻息,就是撫台,因為從前歷次承過他的情,不免諸事都請教他,有時還讓他三分。因此安徽省里官場上竟替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二撫台”。這二撫台屢次署藩台,署臬台,署關道,署巡道,每遇缺出總有他一分,都是蔣撫台照應他的。後來又署了蕪湖關道。
到任未久,忽然當地有個外路紳衿,姓張,名守財,從前帶過兵,打過“捻匪”,事平之後,帶過十幾年營頭,又做過一任實缺提督。自從打“捻匪”擄來的錢財以及做統領剋扣的軍餉,少說手裡有三百多萬家私。這人到了七十歲上,因為手裡錢也有了,官也到了極品了,看看世界上以後的官一天難做一天,如果還是戀棧,保不定那時出個亂子,皇上叫你去帶兵,或是打土匪,或是打洋人,打贏了還好,打輸了,豈非前功盡棄,自尋苦惱。齊巧這年新換的總督同他不對,很想抓他個岔子,出他的手。虧得他見貌辨色,立刻告病還鄉,樂得帶了妻兒老小,回家享福,以保他的富貴。他原籍雖然不是蕪湖,只因從前帶營頭,曾經在蕪湖住過幾年,同地方上熟了,就在本地買了些地基,起了一所房子。後來在任上,手裡的錢多了,又派了回來,添買了一百幾十畝地,翻造了一所大住宅,宅子旁邊又起了一座大花園。
這張守財生平只有一樣不足,是年紀活到七十歲,膝下還是空無所有。前前後後,連買帶騙,他的姨太太,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到了後來,也有半路上逃走的,也有過了兩年不歡喜,送給朋友,賞給差官的,等到告病交卸的那年,連正太太、姨太太一共還有十九位。正太太是續娶的,其年不過四十來歲,聽說也是一位實缺總兵的女兒。張守財一向是在女人面上逞英豪慣了的,誰知娶了這位太太來,年紀比他差著三十歲,然而見了面,竟其伏帖帖不敢違拗半分。那十八位姨太太都還是太太未進門之前討的,自從太太進門,卻沒有添得一位。
在任上的時候,一來太太來的日子還淺,不便放出什麼手段,二則衙門裡耳目眾多,不至於鬧什麼笑話,所以彼時太太還不見得怎樣,不過禁止張守財不再添小老婆而已。等到交卸之後,回到蕪湖,他蓋造的那所大房子本是預先畫了圖樣,照著圖樣蓋的:上房一併排是個九間,原說明是太太住的上房。後頭緊靠著上房,四四方方,起了一座樓;樓上下的房間都是井字式,樓上是九間,樓下是九間;四面都有窗戶,只有當中一間是一天到夜都要點火的。九間屋,每間都有兩三個門,可以走得通的。恰恰樓上下一十八個房間,住了一十八位姨太太。正太太住了前面上房,怕這些姨太太不妥當,凡是這樓的四面,或是天井裡,或是夾道里,有門可以通到外頭的,一齊叫木匠釘煞,或是叫泥水匠砌煞。倘若要出來,只準走一個總門。這個總門通著太太后房,要走太太的後房裡出來,一定還要在太太的木床旁邊繞過。不但十八位姨太太出來一齊飛不掉太太的房間,就是伺候這十八位姨太太的人,無論老媽子、丫頭,沖壺開水,點個火,也要入太太后房,在床邊經過。鎮日價人來人去,太太並不嫌煩,而且以為:“必須如此,方好免得老爺瞞了我同這班人有甚么鬼鬼祟祟的事,或是私下拿銀子去給他們。只要有我這個總關口,不怕他插翅飛去。”按下慢表。
且說張守財告病回來,他是做過大員的人,地方官自然要拿他抬高了身分看待。縣裡官小說不著,本道刁邁彭乃是官場中著名的老猾,碰見這種主兒,而且又是該錢的,豈有不同他拉攏的道理。起先不過請吃飯,請吃酒,到得後來,照例拜了把子。張守財年尊居長,是老把哥;刁邁彭年輕,是老把弟。拜過把子不算,彼此兩家的內眷又互相往來。刁邁彭又特特為為穿了公服到張守財家裡拜過老把嫂;等到張守財到道衙門裡來的時候,又叫自己的妻子也出來拜見了大伯子。從此兩家往來甚是熱鬧。刁邁彭雖然屢次署缺,心還不足,又托人到京里買通了門路,拿他實授蕪湖關道。這走門路的銀子,十成之中,聽說竟有九成是老把兄張守財拿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