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九回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


此時張太太早哭得頭髮散亂,啞著喉嚨,把這事的始末根由訴了一遍。訴罷,又跪下磕了一個頭,跪著不起來。刁邁彭再三讓他站起,他總是不肯起,口口聲聲要求刁邁彭作主。刁邁彭一想:“他們都是一般寡婦,沒有一個作主的。若論彼此交情,除了我也沒有第二個可以管得他的家事的。”於是也就不避嫌疑,滿口答應,又說:“大哥臨終的時候,我受了他的囑託,本來就想過來替他料理的,一來這兩天公事忙,二來因為大哥過去了才不多幾天,還不忍說到別事。如今既然嫂嫂這裡弄得吵鬧不安,那亦就說不得了。”張太太聽了,自然是千感萬謝,忙又磕了一個頭,磕頭起來,便請刁大人到屋裡來,拿柜子指給他看,說:“我們軍門幾十年辛苦賺得來的,明天就請大人過來替他理個頭緒。應該怎么個用頭,就求大人斟酌一個數目,省得我嫂子受人的氣。”刁邁彭道:“這件事不是光理個頭緒就算完的,依我兄弟的愚見,總得分派分派才好。大哥身後掉下來的人又不止你嫂子一個,如果還像從前和在一起,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兄弟明天過來,自有一個辦法。”張太太一向是“惟我獨尊”的,如今聽說要拿家當分派,意思之間,以為:“這個家除了我更有何人?”便有點不高興。
當下刁邁彭回到自己衙門,獨自盤算著,說道:“這位軍門,他的錢當初也不曉得是怎么來的,如今整大捧的被他太太一齊往火里送。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掙了這分大家私,死下來又沒有個傳宗接代的人,不知當初要留著這些錢何用!我剛才想要替他們大小老婆分派分派,似乎張太太心上還不高興。唉!我這人真正也太呆了!替他們分派之後,一個人守著十幾萬銀子,各人乾各人的,這錢豈非仍落他人之手。我明天何不另想一個主意,等到太太出面,把些小老婆好打發的打發幾個,打發不掉的,每人些須少分給他們幾個,餘下的,一齊仍歸太太掌管。如此辦法,少不得他太太總要相信我。以後各事經了我的手,便有了商量了。”轉念一想,“凡事不能光做一面,總要兩面光”,必須如此如此方好。
主意打定,第二天止衙門不見客,獨自一個溜到張家,先到大廳上見了張守財的幾個老差官。曉得這班人都很有點權柄,太太跟前亦都說得動話的。刁邁彭便著實拿他們抬舉,又要拉他們坐下談天。幾個老差官因他是實缺關道,又是主人把弟,齊說:“大人跟前,那有標下坐位。”刁邁彭道:“不必如此說。一來,諸位大小亦是皇上家的一個官;二來,你們太太託了我要替他料理料理家務,有些事情還得同諸位商量。現在跟前沒有別人。我們還是坐下好談。諸位不坐,我亦只好站著說話了。”眾人至此無奈,方才一齊斜簽著身子坐下。
刁邁彭先誇獎諸位如何忠心,“軍門過去了,全靠諸位替他料理這樣,料理那樣。”又說:“諸位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可惜不出去投標投營。有諸位的本領,倘若出去做官,還怕不做到提、鎮大員,戴紅頂子嗎。”隨後方才說到自己同軍門的交情:“如今軍門死了,無人問信,我做把弟的少不得要替他料理料理,就是人家說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此時,眾人已被刁邁彭灌足米湯,不由己的衝口而出,一齊說道:“大人是我們軍門的盟弟,軍門過去了,大人就是我們的主人,誰敢說得一句什麼!要是有人說話,標下亦不答應他,一定揍他。”刁邁彭哈哈大笑道:“就是說什麼,我亦不怕。我同軍門的交情非同別個,要是怕人說話,我也不往這裡來了。”說罷,就往上房裡跑。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回頭說道:“諸位都跟著軍門出過力,見過什面的人。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同軍門的太太商量:現在我奉到上頭公事,要添招幾營人,又有幾營要換管帶。我看來看去,只有諸位是老軍務,目前就要借重諸位跟我幫個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