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四十九回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


刁邁彭一頭說,眾差官一面應“是”,一面看那匿名揭帖。內中有兩個識字的,只得把上寫的四句詩念給眾人聽道:“蕪湖城裡出新聞,提督軍門開後門,
日日人前來賣俏,便宜浪子與淫僧。”
那兩個差官畢竟是武夫,字雖認得,句子的意思究竟還不懂。念完之後,楞住不響。刁邁彭特地逐句講給他們聽過,然後大家方才明白。內中就有一粗滷的,聽了這些言語,不覺雙眉倒豎,兩眼圓睜,氣憤憤的說道:“這是怎么說!這是怎么說!我們軍門做了這們大的一個官,倒叫他死後丟臉!這件事標下倒有點不服氣!近來半個月,我們太太有病,睡在屋裡不出來,這一定是那班姨太太鬧的。太太病了,沒有人管他們,就鬧得無法無天了。大人,說不得,我們軍門死了,知己朋友可以幫著替他料理料理家務的,只有你老人家一位。標下在這裡替你老人家跪著,總得求你老人家替他管管才好!”於是一齊跪下。刁邁彭看了,皺著眉頭說道:“這事情鬧的太難為情了,叫我亦不好管啊。也罷,等我慢慢的想個法子。你們且出去,一面打聽打聽,到底怎么樣,一面訪訪那個寫匿名帖子的人到底是誰,查得人頭,我也好辦。況且這帖子既然被我拾著一張,看來總不止一張,外面一定還有,你們姑且留起心來。”眾差官只好答應著,退了下來。
有兩個回到公館裡把這話稟告了張太太。張太太聽了,一聲不響。歇了半天,方說:“我自己的病還不曉得怎樣。那裡有工夫管他們!你們姑且出去查查看,查到了什麼憑據,告訴我說,我再來問他們。”差官退出,因見太太並不追究此事,心中俱各憤憤,齊說:“軍門死了,怎么連個管事的人都沒有了!盡他們無法無天,這還了得!”
於是又過兩天,那兩個性子暴的差官正在茶館裡吃茶回來,將近走到轅門,忽見照壁前有許多人在那裡圍住了看。他倆亦就停止了腳,看他們看些什麼。原來牆上帖著一張字帖,眾人一頭看,一頭說,一頭譬解,也譬解不的當。你道如何?原來那張字帖正與前天刁大人在城隍廟裡拾著的一樣,不過第二句“提督軍門開後門”一句,改為“大小老婆開後門”,換了四個字了。這兩個差官不看則已,看了之時,不覺一腔熱血,大抱不平,也不顧人多擁擠,立時邁步上前,把字帖揭在手中,並不回到道衙門,拿了字帖,一直逕到張公館上房,叫老媽稟報,說:“有要事面回太太。”太太便喚他們進見。那兩個差官見了太太,一言不發,把個字帖往太太面前一送,說一聲“太太請看”!太太瞧了,佯作不知,還問:“上頭說的是些甚么?”差官道:“上回刁大人照這樣的字已經見過一張了,標下就來回過太太,請太太管管這些姨太太,少教他們出去,弄的聲名怪不好聽的。太太說:‘沒有工夫管他們。’如今好了,連太太的聲名也被他們帶累上了!”太太著急道:“怎么有我在上頭?”差官道:“這第二句可不是連太太也被著他們糟蹋了么。”
太太看了一遍,還是不懂,叫帳房師爺來講給他聽,方才明白。等到明白之後,這一氣真非同小可!登時面孔一板,兩腳一頓,也不顧有人沒人,蓬著個頭,穿了一身小衣裳,也不及穿裙子,一跑跑到軍門靈前,拍著靈台,又哭又罵,數說:“老爺在世,吃了皇上家的錢糧,不替皇上家辦事,只知道剋扣軍餉,弄了錢來討小老婆。人家討小老婆,三個五個,也盡夠的了,你偏一討討上幾十個。又不是開窯子,要這群狐狸做什麼用!如今等你死了,留下這班禍害,替你換了頂戴還不算,還要拿我往渾水缸里亂拉,連我的名聲也弄壞了!”一面夠說,一面回頭叫人:“替我把刁大人請了來。他是軍門的好兄弟,軍門死了,他索性門也不上了!我們這裡的事,他一管也不管了!到底我們這裡大小老婆,那一個開後門,那一個賣俏,那一個同和尚往來,他是地方官,可以審得的。橫豎我是一直病著,連房門都沒有出,是瞞不過人的。將來審明白了那個狐狸幹的事,我同那個拚命!倘若審不出,我情願自己剃了頭髮當姑子去。住在這裡,弄得名聲被別人帶累壞了,我卻犯不著!”說著,又叫人去催刁大人,說:“他為什麼還不來?他不是軍門的好朋友嗎?軍門死了,他竟其信也不問了,活的不要管,問他對得住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