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十四回 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鐘初訪文殊院


①京八寸:長菸袋桿。
黃胖姑都看在眼中,朝著賈大少爺點點頭,又朝著奎官擠擠眼。奎官會意,等到大家散的時候,他偏落後遲走一步。黃胖姑連忙幫腔道:“大爺,怎么樣?可對勁?”賈大少爺笑而不答。溥四爺嚷著,一定要賈大少爺請他吃酒:“齊巧今兒是奎官媽的生日,你倆如此要好,你不看朋友情分,你看他面上,今兒這一局還好意思不去應酬他嗎?”白韜光道:“潤翁賞酒吃,兄弟一定奉陪。”黑伯果拍他一下道:“不害臊的,條子不叫,酒倒會要著吃。”說的大家都笑了。賈大少爺卻不過情,只得答應同到奎官家去。又托黃胖姑代邀在席諸公。王老爺頭一個回頭說:“明天有公事,要起早上衙門,謝謝罷!”劉厚守說:“我不能磨夜,有時候的,九點鐘總得回家。”黃胖姑道:“不錯,厚翁嫂夫人閫令極嚴,我不敢勉強。回來叫他頂燈吃苦頭,是對他不住的。”又朝著錢太史說道:“運翁明天沒有甚么事情,可以同去走走。”賈大少爺因為他是翰林,要借他撐場面,便道:“運翁是最好沒有,我們一見如故,今天一定賞光的。”錢太史無奈,只得應允。王老爺起先還想拉住錢太史,做眼色給他,叫他不要去,後來見他答應,便也無法。他自己只得跟了劉厚守,先辭別眾人,上車而去。
這裡大家席散,約摸已有八點多鐘。等到主人看過帳,大眾作過揖,然後一齊坐了車,同往韓家潭而來。便宜坊到韓家潭有限的路,不多一會就到了。下車之後,賈大少爺留心觀看:門口釘著一塊黑漆底子金字的小牌子,上寫著“喜春堂”三個字;大門底下懸了一盞門燈。有幾個“跟兔”,一個個垂手侍立,口稱“大爺來啦。”走進門來,雖是夜裡,還看得清爽,仿佛是座四合廳的房子,沿大門一併排三間,便是客座書房,院子裡隔著一道竹籬,地下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種了若干的花。
這一天是奎官媽的生日,隔著籬笆,瞧見裡面設了壽堂,點了一對蠟燭,卻不甚亮。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想是奎官的親戚,此外並無別的客人,甚是冷冷清清。當下奎官出來,把眾人讓進客堂。賈大少爺舉目四看:字畫雖然掛了幾條,但是破舊不堪;煙榻床鋪一切陳設,有雖有,然亦不甚漂亮。一面看,一面坐下。溥四爺、白韜光兩個先吵著:“快擺,讓我們吃了好走。”主人無奈,只得吩咐預備酒。一聲令下,把幾個跟兔樂不可支,連爬帶滾的,嚷到後面廚房裡去了。霎時台面擺齊,主人讓坐,拿紙片叫條子,以有條子到,搳拳敬酒,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這時候賈大少爺酒入歡腸,漸漸的興致發作,先同朋友搳通關,又自己擺了十大碗的莊。不知不覺,有了酒意,渾身燥熱起來,頭上的汗珠子有綠豆大小。奎官讓他脫去上身衣服,打赤了膊,又把辮子盤了兩盤。誰知這位大爺有個毛病,是有狐騷氣的,而且很利害,人家聞了都要嘔的。當下在席的人都漸漸覺得,於是聞鼻煙的聞鼻煙,吃旱菸的吃旱菸。奎官更點了一把安息香,想要解解臭氣。不料賈大少爺汗出多了,那股臭味格外難聞。在席的人被熏不過,不等席散,相率告辭;轉眼間只剩得黃胖姑一個。奎官怕近賈大少爺的身旁。賈大少爺一定要奎官靠著他坐,奎官不肯。賈大少爺伸出手去拖他,奎官無法,只得一隻手拿袖子掩著鼻子。
賈大少爺是懂得相公堂子規矩的,此時倚酒三分醉,竟握住了奎官的手,拿自己的手指頭在奎官手心裡一連掏了兩下。奎官為他騷味難聞,心上不高興,然而又要顧黃胖姑的面子,不好直絕回復他不留他,只好裝作不知,同他說別的閒話。賈大少爺一時心上抓拿不定。黃胖姑都已明白,只得起身告別。賈大少爺並不挽留。奎官一見黃老爺要走,怕他走掉,賈大少爺更要纏繞不清,便說:“求黃老爺等一等,我們大爺吃醉了,還是把車套好,一塊兒把他送回家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