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八回 談官派信口開河 虧公項走頭無路


這裡陶子堯沒了顧忌,話到投機,越說越高興。只聽見他說道:“我們做官的人,說不定今天在這裡,明天就在那裡,自己是不能作主的。”新嫂嫂道:“那末,大人做官格身體,搭子討人身體差勿多哉。”陶子堯不懂甚么叫做“討人身體”。新嫂嫂就告訴他,才說得一句“堂子裡格小姐”,陶子堯就駁他道:“咱的閨女才叫小姐,堂子裡只有姑娘,怎么又跑出小姐來了?”新嫂嫂說:“上海格規矩才叫小姐,也有稱先生格。”陶子堯道:“你又來了。咱們請的西席老夫子才叫先生,怎么堂子裡好稱先生?”新嫂嫂知道他是外行,笑著同他說道:“耐勿要管俚先生、小姐,賣撥勒人家,或者是押帳,有仔管頭,自家做勿動主,才叫做討人身體格。耐朵做官人,自家做勿動主,阿是一樣格?”陶子堯道:“你這人真是瞎來來!我們的官是拿銀子捐來的,又不是賣身,同你們堂子裡一個買進,一個賣出,真正天懸地隔,怎么好拿你們堂子裡來比?”說著,那面色很不快活。新嫂嫂最乖不過,一看陶子堯氣色不對,連忙拿話打岔道:“大人路浪辛苦哉!走仔幾日天?太太阿曾同來?是啥格船來格?”他怕陶子堯太太同來,有了管頭,所以問這一句話,這是新嫂嫂細心之處。陶子堯見問,不禁怒氣全消,面孔上又換了副得意之色,說道:“你聽我來告訴你:你們不知道,我們做官的人,辛苦呢固然辛苦,然而等到官運好的時候,做的著實有趣,也就不覺其苦了。山東做官,怎么就會來在你們上海?”新嫂嫂道:“格當中是啥格緣故?阿是高升到別場化去,路過上海格?”陶子堯閉著眼睛,吃水煙,不去理他。看看一根紙吹吃完,新嫂嫂趕忙又點好一根送上。陶子堯才同他講道:“說來也巧:今年大年初一,我早晨起來拜過天地祖先,就請出骨牌來。”新嫂嫂道:“阿是推牌九?”陶子堯道:“別胡說!”新嫂嫂嚇的不敢則聲。陶子堯道:“因我生平頂相信是‘牙牌神數’。這是拿骨牌起課,一起出來,卻是兩個‘上上’,一個‘中下’。那首詩的句子我全記得,我念給你聽:頭兩句是‘一帆風順及時揚,穩渡鯨川萬里航’。頭一句風順,是說我的官運,第二句就隱隱指著我要到上海。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說靈不靈!”
新嫂嫂聽了詩句不懂,只好順著說道:“最靈勿過格是菩薩。大人耐格本籤詩阿帶得來?也替倪起格課。倪有仔三個月格喜哉,起起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將來命里阿有官做。也勿想啥入閣拜相,只要像你大人也好哉。”陶子堯連連搖手道:“笑話笑話!你們的兒子怎么也好做起官來了?”新嫂嫂道:“倪格兒子為啥做勿得官格?”陶子堯道:“大清例上,凡是娼、優、隸、卒的子孫,一概不準考,不準做官。”新嫂嫂道:“難末,倪又勿懂哉。倪格娘有格過房兒子,算倪的阿哥,從前也勒一爿洋行里做買辦格。前年捐仔知府,新近升仔道台,連搭頂子也紅哉,就勒此地啥個局裡當總辦。”新嫂嫂剛說到此,小陸蘭芬插嘴道:“阿姨,耐說格阿是老爺?前埭老爺屋裡做生日,叫倪格堂差,屋裡向几几化化紅頂子,才勒浪拜生日,阿要顯煥!老爺還說明朝來吃酒呀。”新嫂嫂道:“就是假哉。”又對陶子堯說道:“倪格阿哥可以做官,倪格兒子是俚格阿侄,有啥勿好做格?”
陶子堯聽了,做聲不得,心想:“他家裡有這們闊人,我得拿兩句話蓋過他,才轉過我的面子來。”尋思了半天,說道:“我這番來,撫台給我幾十萬銀子,托我辦機器。我動身的那一天,撫台還坐著八轎,親自送我到城外。藩台以下那些大人們離城十里,搭了一座彩棚,在那裡候著送。等我到得那裡,撫台也趕到了。把公事談完,隨手在靴頁子裡掏出一張四萬銀子的滙豐銀行的匯票,托我到上海替他留心買四位姨太太。大約一萬銀子一個。如果不夠,叫我打電報去問他攏。”新嫂嫂道:“像倪格蘭芬只要耐八千洋錢。陶大人,耐阿好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蘭芬道:“倪阿有格號福氣!”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撫台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新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蘭芬說:“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耐,後補耐末哉!”陶子堯道:“的的確確是實缺,並不是候補。”說到這裡,新嫂嫂又特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