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十三回 訊姦情臬司惹笑柄 造假信觀察賺優差


到了明天,便是新年初六,他老人家飯後無事,吩咐把河南府解到的謀殺親夫一案提司過堂。霎時男女兩犯,以及全案人證統通提到。他老人家便升坐大堂,一一點名,先問原告,再回見證,然後提審姦婦,一齊錄有口供,都與縣裡所供的不相上下。賈臬台審子半天,也審不出一毫道理。原來告狀的是本夫的親侄兒。這姦夫就是本夫的姑表兄弟,算起來是表叔同表嫂通姦。後來陡起不良,將本夫用藥毒死,被他親侄兒看出,舉發到官。縣官親臨檢驗,填明屍格,委系服毒身亡。隨把鄰右、姦婦提案審問。姦婦熬刑不過,供出姦情。然後補提姦夫,一見人證俱齊,曉得是賴不到那裡,亦就招認不諱。當時由縣擬定罪名,疊成案卷,送府過堂,轉道解省。當時本縣出了這種案件,問明之後,照例先行申詳各憲,所以人犯尚未解省,臬司衙門早經得知。賈臬台一見是謀殺親夫的重案,恐怕本縣審得容有不實不盡,所以格外關心,預先傳諭,一俟此案解到,定須親自過堂。又因受了老太太的教訓,說是臬司乃刑名總匯,人命關天,非同兒戲,所以雖在封印期內,向例不理刑名,他以堂堂臬司,卻依舊逐日升堂理事,也算是他的好處。
閒話休題。單說他的本意,自因恐怕案中容有冤情,所以定要親自提訊。及至問過原告、見證、姦夫,都是照實直陳,沒有翻動。他心上悶悶不樂,便叫把姦婦提上堂來。這姦婦年紀不過二十歲,雖然是蓬首垢面,然而模樣卻是生得標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為勾魂攝魄。賈臬台見了這種女人,雖不至魂不守舍,然而坐在上頭,就覺得有點搖幌起來。自知不妙,趕緊收了一收神,照例問過幾句口供。他老人家是奉過老太太教訓的,道是女人最重的是名節,最要緊的是臉面。如今公堂之上,站了許多書差,還有許多看審的人,叫他一個年輕婦女如何說得出話來。況且這通姦事情也不是冠冠冕冕可以說的。想罷,便吩咐把女人帶進花廳細問。
當時選了一個白鬍子的書辦,四個年老的差役跟了進去,其餘的都留在外面。賈臬台走進花廳,就在炕上盤膝打坐,叫人把女人帶到炕前跪下。賈臬台又叫他仰起頭來。賈臬台的臉正對準了女人的臉,看了一回,先說得一聲道:“看你的模樣,也不像是個謀殺人的。”女人一聽這話,正中下懷,連忙喊了一聲:“大人,冤枉!”賈臬台道:“本司這裡不比別的衙門。你若是真有冤枉,不妨照實的訴;倘若沒有冤枉,也決計瞞不過我的眼睛。你但從實招來,可以救你的地方,本司沒有不成全你的。平時我們老太太還常常叫我買這些鯉魚、烏龜、甲魚、黃鱔到黃河裡放生,那有好好一個人,無緣無故,拿他大切八塊的道理呢。你快說!”
女人一見大人如此慈悲,自然樂得翻供,便說道:“小女人自從十六歲嫁了這個死的男人,到今年已經第五個年頭了。咱兩口子再要好是沒有的。上年九月,他犯了傷寒病,請城裡南街上張先生來家替他看。誰知他的藥吃錯了,第二天他就蹺了辮子了。青天大人!你想咱們年紀輕輕的夫妻,生生被他拆開,你說我這以後的日子怎么過呢!”說罷,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賈臬台瞧著也覺得傷心。停了一會,問道:“庸醫殺人亦是有的,怎么他們咬定是你毒死的呢?”女人道:“小女人的男人被張先生看死了,小女人自然不答應,鬧到姓張的家裡,叫他還我的丈夫。他被小女人纏不過,他不說是他把藥下錯了,倒說是小女人毒死的。我的青天大人,他這話可就坑死了小女人了!”
賈臬台聽了,點頭嘆息,又問道:“這姓張的醫生同來沒有?”書辦回道:“點單上張大純就是他,剛才大人已經問過了。”賈臬台道:“剛才他跟著大眾上來,說的話都是一樣,我卻沒有仔細問他。如今看起來,倒是這裡頭頂要緊的一個人了。你們去把他提來,等我再細細的問他一問。”差役遵命,立時出去把張大純帶了進來,就跪在女人旁邊。賈臬台問了名姓,復問:“死者究竟身犯何症?”張大純道:“犯的是傷寒症,一起手病在太陽經。職員下的是‘桂枝湯’。大人明簽:這‘桂枝湯’是職員遠祖仲景先生傳下來的秘方,自從漢朝到今日,也不知醫好了多少人。不瞞大人說:不是職員家學淵源,尋常懸壺行道的人,像這種方子,他們肚皮里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