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二十三回 訊姦情臬司惹笑柄 造假信觀察賺優差


賈臬台道:“我不來考查你的學問,要你多嘴!”張大純不敢做聲。賈臬台又問道:“你看過幾次?”張大純道:“職員只看過一次。以為這帖藥下去,一定見效的。誰知後來說是死了。職員正在疑心,倒說他女人找到職員家裡,要職員賠他的男人。”剛說到這裡,女人插嘴道:“你看一趟病,要人家二十四吊錢,掛號要錢,過橋要錢,還不好生替人家看,把病人吃死了,怎么不問你要人呢?”賈臬台道:“看病用不了這許多錢。”女人道:“大人你不知道,咱那裡的先生都是些黑良心的。隨常的先生,起碼要四吊錢一趟;這位張先生與眾不同,看一回要二十四吊。每到一個人家,進了大門,多走一重院子,要加倍四十八吊,他住城南,咱住城北,他穿城走過,要走兩道吊橋,每一頂橋加兩吊。大人,你說他的良心可狠不狠!”
賈臬台道:“從前我到過上海,上海的先生有個把心狠的,是有這許多名目。你們河南地方不至於如此。像這們要起錢來,不要絕子絕孫嗎?”女人道:“可不是呢!”賈臬台又對張大純道:“多要少要,我也不來問你。但是你怎么曉得是服毒死的?”張大純道:“職員被這女人纏不過,職員說:‘你的男人吃了我的藥,只會好,不會死的,認不定吃了別人的藥了。’他說沒有。職員不相信,趕到他家,定要看看死人是個什麼樣子。那時他男人還未盛殮,被職員這一看,可就看出破綻來了。”說到這裡,賈臬台連忙攔住道:“不用說了。你這些話剛才都說過了,還不是同大家一樣的。你的話也不能為憑。”張大純著急道:“縣主大老爺驗過屍,驗出來是毒死的。毒死的同病死的,差著天懸地隔呢。”賈臬台發狠道:“不管他是毒死是病死,你們做醫生的,人家有了危急的病來請教到你,你總不該應同人家狠命的要錢。古人說:‘醫生有割股之心。’你們這些醫生,恨不得把人家的肉割下來送到你嘴裡方好,真正好良心!”言罷,喝令左右:“替我把他拉下去發首縣。等到事情完結之後,我要重重的辦他一辦,做個榜樣!”左右一聲答應,頓時張大純頸脖子上,拿了鏈子拉著,送到祥符縣去了。
醫生去後,賈臬台重新再問女人。女人咬定一口:“男人是病死的,不是毒死。這個侄兒想家當,搶過繼,家當想不到手,所以勾通了張先生同衙門裡的人,串成一氣,陷害小女人的。縣裡大老爺被他們朦住了,所以拿小女人屈打成招。我的青天大人!再不替小女人伸冤,小女人沒有活命了!”賈臬台聽了,點頭不語。翻出原卷看了一回,問道:“謀殺一層擱在後頭。我且問你:你同你男人的表弟通姦,可有此事?”女人道:“王家表弟同小女人的男人生來是不對的,咱們家裡他並不常來,面長面短小女人還不認得,那裡會與他通姦。這話可屈死小女人了!”賈臬台聽了,微微的一笑道:“通姦原不是要緊事情,律例上是沒有死罪的,你怕的那一門?現在堂上並沒有別人,不妨慢慢的同我講。”女人仍是低頭無語。賈臬台道:“現在我索性把值堂書役一概指使出去,省得你害羞不肯說。”說罷,便叫書役退至廊下。
此時花廳之內,只有賈臬台一位,犯女一口。賈臬台道:“如今這屋裡沒有人了,你可以從實招了。”女人還是不說,時時抬頭偷眼瞧看大人。只見大人閉目凝神,坐在炕上。此時女人跪在地下,見大人如此舉動,絲毫摸不著頭腦,以為大人轉了甚么念頭。無奈他只是閉著眼睛出神,頗有莊敬之容,而無猥褻之意。停了一會,但聽得大人吩咐道:“你快招啊!這屋裡沒有人,還有什麼話說不得的!”女人心上想道:“事已到此,樂得翻供翻到底,看他將奈我何。瞧他的樣子,決計沒有甚么苦頭給我吃的。”主意想好,仍是一口咬定,是人家設了圈套陷害他的。賈臬台問來問去,依然一句口供沒有。賈臬台發急道:“我現在還沒問你謀殺,你連通姦的事情都不肯認,你這個人也太不懂得好歹了!唉!這總怪本司不能以德化人,所以地方上生了你這樣的刁婦!現在說不得,只好驚動我們老太太了,我們老太太,至誠所感,人不忍欺。等你見了我們老太太那時不打自招,不愁你不認。”說罷,便起身從炕上走了下來,行近女人身旁,卷捲袖子,要去拉女人的膀子。誰知賈臬台是安徽人,所說的話慢些還可以懂,若是說快了,倒有一大半不能明白,所以女人聽了半天,他這一篇話,只聽清“老太太”三個字,其餘的一概是糊裡糊塗。忽然看見大人下來拉他的膀子,不曉得是甚么事情,陡然吃了一驚。在賈臬台的意思,是要拉他到上房裡去,請老太太審問;女人不知道,反疑大人有了甚么意思了,一時不得主意,蹲在地下。大人要他站起,他偏不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