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九回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


①北闈:指在順天府(今北京)鄉試。
正在為難的時候,卻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欽差。欽差初到的時候,照例不得見客。好容易等到事完開門,又在轅門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為他只送得兩塊洋錢的門包,不肯替他去回,累得他託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副欽差一見手本,立刻叫請。見面之後,府老師戰戰兢兢的,照例磕頭打躬,還他的規矩。副欽差一旁還過禮,口稱老年伯。請老年伯上坐;自己並不敢對面相坐,卻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言談之間,著實親熱,著實恭敬。後來提到近年宦況,府老師止不住兩淚交流,把撫台預先關照的話詳述一遍,總求欽差大人成全。副欽差聽了,甚是代為嘆息,立刻拍胸脯,說:“劉某人那裡,小侄去同他說,保老年伯無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無補於事。”府老師道:“這亦不過做到那裡說到那裡,以後的事何堪構想!”副欽差道:“老年伯且請寬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個主意。”
府老師聽說,謝了又謝。副欽差又留他吃飯,叫他升冠寬衣。做老師的是一向吃豆腐把嘴吃淡的了,以為今天欽差留他吃飯,一定可以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魚肉葷腥。誰知端上菜來,只有四碟兩碗:當中只有一碟韭菜炒肉絲,其餘全是素菜,心中大為失望。勉強吃罷,又閒談了幾句,方才告辭退去。副欽差還要一定請轎。府老師說:“體制所關,斷斷不敢!”副欽差說:“老年伯非他人可比。”一手拖著,等把轎子打進。先前不肯替他上來回的那個巡捕,這番見欽差如此把他看重,也和在裡頭,幫著下轎簾,扶轎槓,弄得這老頭兒心神不定。直待轎子抬出大門,方才把心放下。
副欽差得空,便寫了一封信給劉中丞,替他緩頰。自然一說便允。後來又吹了個風聲在中丞耳朵里,說:“這人本是個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台,藩台又出來曉諭了眾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台居首,幫銀一百兩;臬台、運台,也各一百兩;以下也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台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面回中丞。中丞自己又額外幫了二百兩。又吩咐司里,某處書院今年年底如果換人,可以請他掌教。安排妥當,方才函復副欽差。欽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個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著覺。真正是老運亨通,轉禍為福,萬萬夢想不到之事。這個風聲傳播出來,大家曉得副欽差講究年誼,就有些人轉著灣子前來仰攀。有些的的確確自與欽差同年,自然蒙另眼看待,還有些仗著叔伯兄弟的年誼,也來倚附,副欽差亦一概照應。其中又有一個窮知縣,是欽差嫡親同年,因為縱容家丁,私和人命,被都老爺順筆帶了一句,朝廷就叫這兩位欽差一同查辦。可憐他半世為官,清風兩袖,只因沒有銀兩孝敬,致被掛誤在內,大約至少也要得個革職處分。後首被他探得這個風聲,就去求見首府,托為斡鏇。首府應允,就替他回過藩台,藩台趁便面求欽差。副欽差聽了這話,立刻翻出同年齒錄①一看,果然不錯,滿口答應替他開脫。等到藩台退去,副欽差便同正欽差商量,意欲開除他的名字,隨便以“查無實據”四個字含混入奏。正欽差卻不過副欽差的情面,只得應允,吩咐司員敘稿將他情節改輕。這人感激自不必說。只苦了那些無錢無勢的人,只好靜等著參官罷職。雖是人生不平之事,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
①同年齒錄:同一年中舉人、進士的名錄,按年齡大小為序排列。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位欽差事完之後,倏已多日。正待回京復命,卻不料中丞又被都老爺參了一本。他裡頭人緣本極平常,朝廷同他開心,就下了一道旨意,教他開缺來京,另候簡用,所遺巡撫一缺,即著副欽差暫行署理。有了電報,得信最早,合省官員齊赴行轅稟安叩賀。副欽差等部文遞到方才擇吉上任,劉中丞即於是日交卸。怕裡頭說他規避,不敢驟然告病,交卸次日,帶領家眷上船,用小輪船拖到上海,然後取道天津,遵旨北上。正欽差等副欽差接過印,他卻按照驛站大道回京復命。等到動身的那一天,署院率同兩司以及將軍、織造、學政等官,照例寄請聖安。文武官員,出境恭送。不在話下。單說署院接印的頭一天,便頒出朱諭一道,貼在官廳之內,上面寫的無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