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十九回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


署院笑了一笑,說道:“劉大哥,你這雙靴子價錢倒不便宜,想是同紅頂子一塊兒捐得來的?”劉大侉子還不知道是自己寫錯,聽了這話,忙回道:“職道這靴子是在京里內興隆定做的。齊巧那天領了部照出來,靴子剛剛亦是那天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換的。”署院聽了,哈哈一笑。隨手又托他“把黃大哥的履歷開開”。別的還好,後來寫到鹽商的“鹽”字,寫了半天,竟寫不成個字了:“鹽”字肚裡一個“鹵”字,鹵字當中是一個“×”,四“點”。他老人家忘記怎么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象。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劉大侉子漲紅了臉,不敢則聲。一霎寫完,署院接過。因他二人煙氣沖天,無話可說,只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劉大侉子曉得規矩,早已站了起來。不料黃三溜子依舊坐著不動,低聲對劉大侉子說道:“劉大哥,時候還早,再坐一回去。”劉大侉子不理他。後來見署院也站了起來,手下的人,一疊連聲的喊“送客”,他只得起身跟著出來。走上幾步,一定要回過身去推兩推,口稱:“請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當!”署院見他處處外行,便也不願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頭一點,進去了。他二人方才搖搖擺擺的退了下來。
劉大侉子看出今日撫台的氣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亂跳。黃三溜子不曉得,一定要拉他上館子吃飯,飯後又要逛西湖。劉大侉子道:“算了罷,我們回去過癮要緊。”黃三溜子無奈,只得一同趕到公館,吃過飯,過足癮,又困了一覺中覺,以補早晨之不足。等到醒來,便見管家來回:“藩台衙門裡盧師爺送一封緊要信來。”劉大侉子曉得這盧師爺名字叫盧維義,是他嫡堂娘舅,現在浙江藩幕充當錢穀老夫子。他今有信來,一定有關切之事。趕緊拆開一看,才曉得“今日下午,撫台因事傳見藩台,告訴藩台·說:‘今天新到省的兩個試用道,一個劉某人,一個黃某人,一個是絝袴,一個是市井。本院看這兩個人不能做官’,意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虧藩台再三的求情,說是監司大員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個面子。撫台聽了無話。雖無後命,尚不知以後如何辦法。望老賢甥趕緊設法挽回為要”云云。劉大侉子看了,甚是著急。黃三溜子不認得字,還不曉得信上說些甚么。後來劉大侉子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頭無路。劉大侉子此時也顧不得他,自己坐了轎子去找娘舅,托他轉求藩台設法。
黃三溜子雖然有錢,但是官場上並無熟人,只好把他一向存放銀子,有往來的裕記票號里二掌柜的請了來,和他商議,請他畫策。二掌柜的道:“這事情幸虧觀察請教到做晚的,做晚的早留好一條門路,預備替你去走。”黃三溜子忙問:“有什麼門路?”二掌柜的道:“現在的這位中丞,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底子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個月裡放欽差下來,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後來奉旨署任,又把銀子追轉來,現在存在小號里。為今之計,觀察能夠潑出頭兩萬銀子,做晚的替你去打點打點,大約可保無事。”黃三溜子道:“太多太多!我捐這個官還不消這許多。”二掌柜的道:“少了人家不在眼裡,就是多送,而且還不好公然送去,他是個清廉的人,肯落這個要錢的名氣嗎?”黃三溜子道:“就依了你,你有什麼法子?”二掌柜的想了一回道:“有了,有了!湊巧他有一個姨太太,一個少爺,明天可到。等到了的時候,你化上一萬銀子,我替你打兩張票子,每張五千,用紅封套裝好,一張送少爺,一張送姨太太。送姨太太的籤條上寫‘陪敬’,送少爺的籤條上寫‘文儀’。現在北京城裡,官場孝敬,大行大市都是如此,我們就照著他辦。昨日上海《新聞報》上的明明白白,是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