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緣》紫衣女殷勤問字 白髮翁傲慢談文

這日到了黑齒國。其人不但通身如墨,連牙齒也是黑的,再映著一點朱唇,兩道紅眉, 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團他黑的過甚,面貌想必醜陋,奈相離過遠,看不明白,因 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唐、多二人 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九公道:“此地水 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國風俗還不過於草野。老夫屢過此地,因他生的面 貌可憎,想來語言也就無味,因此從未上來。今蒙唐兄攜帶,卻是初次瞻仰。大約我們不過 藉此上來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觀可談之處,只怕未必。唐兄只看其人,其餘就可想見。” 唐敖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進了城。作買作賣,倒也熱鬧。語言也還易懂。市中也有婦女行走,男女卻不 混雜,因市中有條大街,行路時,男人俱由右邊行走,婦人都向左邊行走,雖系一條街,其 中大有分別。庸敖起初不知,誤向左邊走去,只聽右邊有人招呼道:“二位貴客,請向這邊 走來。”二人連忙走過。細細打聽,才知那邊是婦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我倒看不出, 他們生的雖黑,於男女禮節倒分的明白。九公,你看,他們來來往往,男女並不交言,都是 目不邪視,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可見君子國風氣感化也不為不遠了。”多九公道 :“前在君子國,那吳氏弟兄曾言他們國中世俗人文,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齒國又 是君子國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論,究竟我們天朝要算萬邦根本了。”

談論間,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有一 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地既有女 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只見門內走出一個龍鍾老者,把唐 、多二人看了一看,見衣服面貌不同,知是異鄉來的,因拱手道:“二位貴客,想由鄰邦至 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請進獻茶?”唐敖正要問問風俗,聽了此話,忙拱手道:“初次識荊 ,就來打攪,未免造次。”於是拉了多九公,一同進去。三人重複行禮。裡面有兩個女學生 ,都有十四五歲,—個穿著紅衫,—個穿著紫衫;面貌雖黑,但彎彎兩道朱眉,盈盈一雙秀 目,再襯著萬縷青絲,櫻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蓮,倒也不俗。都上來拜了一拜,仍就歸 位。唐、多二人還禮。老者讓坐,女學生獻茶。彼此請問姓氏。誰知這個老者兩耳甚聾,大 家費了無限氣力,才把名姓來歷略略說明。

原來此人姓盧,乃本地有名老秀才,為人忠厚,教讀有方。他聞唐、多二人都是身在黌 門,兼系天朝人,不覺躬身道:“小子素聞天朝為萬國之首,乃聖人之邦,人品學問,莫不 出類超群。鄙人雖久懷欽仰,無如晤教無由。今得幸遇,足慰生平景慕。第草野無知,兼目 重聽,今以草舍冒昧屈駕,未免簡褻,尚求海涵。”唐敖連道:“豈敢!……”因大聲問道 :“小弟向聞貴處乃文盛之邦,老丈想已高發多年,如今退歸林下了?”老者道:“敝處向 遵天朝之例,也以詩賦取士。小子幼而失學,兼之質性魯鈍,雖屢次觀光,奈學問淺薄,至 今年已八旬,仍是一領青衫。數年來無志功名,學業已廢。年老衰殘,肩不能擔,手不能提 ,無以餬口,惟有課讀幾個女學生,以舌耕為業。至敝鄉考試,歷來雖無女科,向有舊例, 每到十餘年,國母即有觀風盛典:凡有能文處女,俱準赴試,以文之優劣,定以等第,或賜 才女匾額,或賜冠帶榮身,或封其父母,或榮及翁始,乃吾鄉勝事。因此,凡生女之家,到 了四五歲,無論貧富,莫不送塾讀書,以備赴試。”因指紫衣女子道:“這是小女,那穿紅 衫的姓黎,是敝門生。現在國母巳定明春觀風,前者小女同敝門生赴學臣考試,幸而都取三 等之未,明歲得與觀風盛典,尚有幾希之望,所以此時都在此趕緊用功。不瞞二位大賢說, 這叫作‘臨時抱佛腳’,也是我們讀書人通病,何況他們孤陋寡聞的幼女哩。”因問兩女子 道:“今日難得二位大賢到此,你們平日所讀書內如有甚么不明之處,何不請教?廣廣識見 ,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