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史》卷四十五 志第二十六

◎刑

昔者先王因人之知畏而作刑,因人之知恥而作法。畏也、恥也,五性之良知,七情之大閒也。是故,刑以治已然,法以禁未然,畏以處小人,恥以遇君子。君子知恥,小人知畏,天下平矣!是故先王養其威而用之,畏可以教愛。慎其法而行之,恥可以立廉。愛以興仁,廉以興義,仁義興,刑法不幾於措乎?金初,法制簡易,無輕重貴賤之別,刑、贖並行,此可施諸新國,非經世久遠之規也。天會以來,漸從吏議,皇統頒制,兼用古律。厥後,正隆又有《續降制書》。大定有《權宜條理》,有《重修制條》。明昌之世,《律義》、《敕條》並修,品式當浸備。既而《泰和律義》成書,宜無遺憾。然國脈紓蹙,風俗醇樗,世道升降,君子觀一代之刑法,每有以先知焉。金法以杖折徒,累及二百,州縣立威,甚者置刃於杖,虐於肉刑。季年,君臣好用筐篋故習,由是以深文傅致為能吏,以慘酷辦事為長才。百司奸贓真犯,此可決也,而微過亦然。風紀之臣,失糾皆決。考滿,校其受決多寡以為殿最。原其立法初意,欲以同疏戚、壹小大,使之鹹就繩約於律令之中,莫不齊手並足以聽公上之所為,蓋秦人強主威之意也。是以待宗室少恩,待大夫士少禮。終金之代,忍恥以就功名,雖一時名士有所不免。至於避辱遠引,罕聞其人。殊不知君子無恥而犯義,則小人無畏而犯刑矣。是故論者於教愛立廉之道,往往致太息之意焉。雖然,世宗臨御,法司奏讞,或去律援經,或揆義製法。近古人君聽斷,言幾於道,鮮有及之者。章宗、宣宗嘗親民事,當寧裁決,寬猛出入雖時或過中,跡其矜恕之多,猶有祖風焉。簡牘所存,可為龜鑑者,《本紀》、《刑志》詳略互見雲。

金國舊俗,輕罪笞以柳篸,殺人及盜劫者,擊其腦殺之,沒其家貲,以十之四入官,其六償主,並以家人為奴婢。其親屬欲以馬牛雜物贖者從之。或重罪亦聽自贖,然恐無辨於齊民,則劓、刵以為別。其獄則掘地深廣數丈為之。太宗雖承太祖無變舊風之訓,亦稍用遼、宋法。天會七年,詔凡竊盜,但得物徒三年,十貫以上徒五年,刺字充下軍,三十貫以上終身,仍以贓滿盡命刺字於面,五十貫以上死,征償如舊制。熙宗天眷元年十月,禁親王以下佩刀入宮。衛禁之法,實自此始。三年,復取河南地,乃詔其民,約所用刑法皆從律文,罷獄卒酷毒刑具,以從寬恕。至皇統間,詔諸臣,以本朝舊制,兼采隋、唐之制,參遼、宋之法。類以成書,名曰《皇統制》,頒行中外。時制,杖罪至百,則臀、背分決。及海陵庶人以脊近心腹,遂禁之,雖主決奴牌,亦論以違制。又多變易舊制,至正隆間,著為《續降制書》,與《皇統制》並行焉。然二君任情用法,自有異於是者矣。及世宗即位,以正隆之亂,盜賊公行,兵甲未息,一時制旨多從時宜,遂集為《軍前權宜條理》。大定四年,尚書省奏:“大興民男子李十、婦人楊仙哥並以亂言當斬。”上曰:“愚民不識典法,有司亦未嘗丁寧誥戒,豈可遽加極刑。”以減死論。五年,命有司復加刪定《條理》,與前《制書》兼用。七年,左藏庫夜有盜殺都監郭良臣盜金珠,求盜不得。命點檢司治之,執其可疑者八人鞫之,掠三人死,五人誣伏。上疑之,命同知大興府事移剌道雜治。既而親軍百夫長阿思缽鬻金於市,事覺,伏誅。上聞之曰:“箠楚之下,何求不得,奈何鞫獄者不以情求之乎?”賜死者錢人二百貫,不死者五十貫。於是禁護衛百夫長、五十夫長非直日不得帶刀入宮。是歲,斷死囚二十人。八年,製品官犯賭博法,贓不滿五十貫者其法杖,聽贖。再犯者杖之。且曰:“杖者所以罰小人也。既為職官,當先廉恥,既無廉恥,故以小人之罰罰之。”九年,因御史台奏獄事,上曰:“近聞法官或各執所見,或觀望宰執之意,自今制無正條者皆以律文為準。”復命杖至百者臀、背分受,如舊法。已而,上謂宰臣曰:“朕念罪人杖不分受,恐至深重,乃令復舊。今聞民間有不欲者,其令罷之。”十年,尚書省奏:“河中府張錦自言復父仇,法當死。”上曰:“彼復父仇,又自言之,烈士也。以減死論。”十一年,詔諭有司曰:“應司獄廨舍須近獄安置,囚禁之事常親提控,其獄卒必選年深而信實者輪直。”十二年,尚書省言:“內丘令蒲察台補自科部內錢立德政碑,復有其餘錢二百餘貫,罪當除名。今遇赦當敘,仍免徵贓。”上以貪偽,勿敘,且曰:“乞取之贓,若有赦原,予者何辜?自今可並追還其主,惟應入官者免徵。”尚書省奏,盜有發冢者,上曰:“功臣墳墓亦有被發者,蓋無告捕之賞,故人無所畏。自今告得實者量與給賞。”故鹹平尹石抹阿沒剌以贓死於獄,上謂:“其不屍諸市已為厚幸。貧窮而為盜賊,蓋不得已。三品職官以贓至死,愚亦甚矣!其諸子可皆除名。”先是,詔自今除名人子孫有在仕者並取奏裁。十三年,詔立春後、立秋前,及大祭祀,月朔、望,上、下弦,二十四氣,雨未晴,夜未明,休暇並禁屠宰日,皆不聽決死刑,惟強盜則不待秋後。十五年,詔有司曰:“朕惟人命至重,而在制竊盜贓至五十貫者處死,自今可令至八十貫者處死。”十七年,陳言者乞設提刑司,以糾諸路刑獄之失。尚書省議,以謂久恐滋弊。上乃命距京師數千里外懷冤抗訴者,集其事以待選官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