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卷一百二 載記第二



初,靳準從妹為乂孺子,淫於侍人,乂怒殺之,而屢以嘲準。準深慚恚,說粲曰:"東宮萬機之副,殿下宜自居之,以領相國,使天下知早有所系望也。"至是,準又說粲曰:"昔孝成距子政之言,使王氏卒成篡逆,可乎?"粲曰:"何可之有!"準曰:"然,誠如聖旨。下官亟欲有所言矣,但以德非更生,親非皇宗,恐忠言暫出,霜威已及,故不敢耳。"粲曰:"君但言之。"準曰:"聞風塵之言,謂大將軍、衛將軍及左右輔皆謀奉太弟,克季春構變,殿下宜為之備。不然,恐有商臣之禍。"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主上愛信於太弟,恐卒聞未必信也。如下官愚意,宜緩東宮之禁固,勿絕太弟賓客,使輕薄之徒得與交遊。太弟既素好待士,必不思防此嫌,輕薄小人不能無逆意以勸太弟之心。小人有始無終,不能如貫高之流也。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與太宰拘太弟所與交通者考問之,窮其事原,主上必以無將之罪罪之。不然,今朝望多歸太弟,主上一旦晏駕,恐殿下不得立矣。"於是粲命卜抽引兵去東宮。

聰自去冬至是,遂不復受朝賀,軍國之事一決於粲,唯發中旨殺生除授,王沈、郭猗等意所欲皆從之。又立市於後庭,與宮人宴戲,或三日不醒。聰臨上秋閣,誅其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少府陳休,左衛卜崇,大司農朱誕等,皆群閹所忌也。侍中卜乾泣諫聰曰:"陛下方隆武宣之化,欲使幽谷無考槃,奈何一旦先誅忠良,將何以垂之於後!昔秦愛三良而殺之,君子知其不霸。以晉厲之無道,屍三卿之後,猶有不忍之心,陛下如何忽信左右愛憎之言,欲一日屍七卿!詔尚在臣間,猶未宣露,乞垂昊天之澤,回雷霆之威。且陛下直欲誅之耳,不露其罪名,何以示四海!此豈是帝王三訊之法邪!"因叩頭流血。王沈叱乾曰:"卜侍中欲距詔乎?"聰拂衣而入,免乾為庶人。

太宰劉易及大將軍劉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王延等詣闕諫曰:"臣聞善人者,乾坤之紀,政教之本也。邪佞者,宇宙之螟螣,王化之蟊賊也。故文王以多士基周,桓靈以群閹亡漢,國之興亡,未有不由此也。自古明王之世,未嘗有宦者與政,武、元、安、順豈足為故事乎!今王沈等乃處常伯之位,握生死與奪於中,勢傾海內,愛憎任之,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矣。王公見之駭目,卿宰望塵下車,銓衡迫之,選舉不復以實,士以屬舉,政以賄成,多樹奸徒,殘毒忠善。知王琰等忠臣,必盡節於陛下,懼其奸萌發露,陷之極刑。陛下不垂三察,猥加誅戮,怨感穹蒼,痛入九泉,四海悲惋,賢愚傷懼。沈等皆刀鋸之餘,背恩忘義之類,豈能如士人君子感恩展效,以答乾澤也。陛下何故親近之?何故貴任之?昔齊桓公任易牙而亂,孝懷委黃皓而滅,此皆覆車於前,殷鑑不遠。比年地震日蝕,雨血火災,皆沈等之由。願陛下割翦凶醜與政之流,引尚書、御史朝省萬機,相國與公卿五日一入,會議政事,使大臣得極其言,忠臣得逞其意,則眾災自弭,和氣呈祥。今遺晉未殄,巴蜀未賓,石勒潛有跨趙魏之志,曹嶷密有王全齊之心,而復以沈等助亂大政,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復誅巫鹹,戮扁鵲,臣恐遂成桓侯膏肓之疾,後雖欲療之,其如病何!請免沈等官,付有司定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是兒等為元達所引,遂成痴也。"寢之。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幸得備灑掃宮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讎,又深恨陛下。願收大造之恩,以臣等膏之鼎鑊,皇朝上下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恆然,卿復何足恨乎!"更以訪粲,粲盛稱沈等忠清,乃心王室。聰大悅,封沈為列侯。太宰劉易詣闕,又上疏固諫。聰大怒,手壞其表,易遂忿恚而死,元達哭之悲慟,曰:"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吾既不復能言,安用此默默生乎!"歸而自殺。

北地飢甚,人相食啖,羌酋大軍須運糧以給麴昌,劉雅擊敗之。麴允與劉曜戰於磻石谷,王師敗績,允奔靈武。平陽大飢,流叛死亡十有五六。石勒遣石越率騎二萬,屯於并州,以懷撫叛者。聰使黃門侍郎喬詩讓勒,勒不奉命,潛結曹嶷,規為鼎峙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