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校釋》第四十章



羅振玉曰:敦煌本作“是以建言有之曰”。

謙之案:傅、範本亦有“曰”字。范應元曰:“王弼、孫登、阮鹹同古本,河上公本無‘曰’字。”奚侗曰:“建言”,當是古載籍名。高亨曰:“建言”,殆老子所稱書名也。莊子人間世篇引法言,鶡冠子天權篇引逸言,鬼谷子謀篇引陰言,漢書藝文志有讕言(班自注“不知作者”),可證名書曰言,古人之通例也。

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

嚴可均曰:“若類”,御注、王弼作“若纇”。

謙之案:“進道若退”,御注“退”作“□”,傅奕、彭耜、林希逸、趙孟頫此句在“夷道若類”句下。“類”字,釋文、河上、敦煌、景福、柰卷、顧歡並同,傅、範本作“纇”。范曰:“‘纇’,古本音耒,絲節也,河上公作‘類’。今從古本。”今案:“纇”、“類”古通用。廣雅釋言:“纇,節也。”通俗文:“多節曰纇。”“夷道若纇”,簡文註:“疵也。”淮南氾論“明月之珠,不能無纇”,註:“纇,磐若絲之結纇也。”假借為“戾”。左傳昭十六“刑之頗纇”,服註:“不平也。”不平與平對立,故曰“夷道若纇”。夷,平也,“纇”則引申為不平之義。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

武內義雄曰:敦、遂二本“谷”作“俗”。 羅振玉曰:“大白若辱”,此句敦煌本在“上德若谷”之前。

謙之案:羅卷敦戊本“谷”不作“俗”,與法京敦乙本異。成玄英曰:“‘谷’本亦作“俗”字者,言亦能忘德,不異囂俗也。”馬敘倫曰:“各本作‘谷’,‘俗’之省也。言高上之德,反如流俗,即和光同塵之義。”又“大白”,道藏王本“大”作“太”。

又“辱”字,傅、範本作“□”。范曰:‘□’音辱,黑垢也。古本如此,河上本作‘辱’。”畢沅曰:“‘□”,河上公、王弼並作‘辱’。作‘□’者,所謂‘以白造緇’是矣。說文解字無‘□’字。”謙之案:玉篇:“□,垢黑也。”當為“辱”之古文。廣雅釋詁三:“辱,污也,又惡也。”儀禮士昏禮“今吾子辱”,註:“以白造緇曰辱。”素問氣交變大論:“黑氣迺辱。”辱有黑義,與白對立,故曰“大白若辱”。易順鼎曰:按“辱”者,儀禮士昏禮注云“ 以白造緇曰辱”,即此“辱”字之義。……蓋以白造緇,除去污辱之跡,故曰辱也。此老子本義,幸有詩傳、禮注可以互證。

廣德若不足,

謙之案:莊子寓言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末二句與此章同。又史記老子本傳老子教孔子語:“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疑“廣德”為“ 盛德”之訛。馬敘倫謂此文當從莊子,作“盛”是故書,是也。嚴遵本作“盛德”,當從之。又羅卷“若不足”作“若濡”,與諸本異。

建德若偷,

狩野直喜曰:河上公本之與王弼本,經文原不相同,後世輔嗣義行,而河上注漸微,遂據王本妄改經文,以致兩者混而無別,幸有舊鈔足以正刊本之誤。……第四十一“建德若偷,質真若渝”,此本( 謙之案:指柰卷)“若偷”作“若揄”。案王弼註:“偷,匹也。建德者因物自然,不立不施,故若偷匹。”河上註:“建設道德之人,若可偷引使空虛也。”“偷引”,此本亦作“揄引”。蓋王弼本作“ 偷”,其訓為匹;河上本作“揄”,其訓為引。說文手部:“揄,引也。”韓非子飾邪篇:“龐援揄兵而南。”漢書禮樂志“神之揄”,顏師古云:“揄,引也。”是其證也。可見兩家經文不同,訓釋亦殊,後人無識,妄改“揄”為“偷”,以從王本,注亦改為“偷”,而河上公義更不可問矣。又曰:案唐景龍刻石作“建德若偷”,……則河上公本為王本所亂,自唐時已然。

謙之案:河上本為王本所亂,是也。惟此句,敦煌本無,河上公、王弼作“偷”,與此石同。廣明本、傅本作“媮”,高翿本作“輸”,柰卷、室町本作“揄”。范應元曰:“‘輸’,傅奕雲‘古本作輸’,引‘廣韻云:“輸,愚也。”河上公作揄,乃草字,變車為手。’傅奕云:‘手字之誤,動經數代,況“辱”字少“黑”字乎?’傅奕當時必有所據。王弼作‘偷’,董遇作‘搖’,今從古本。”案范說有誤,傅奕此句作“媮”,下句作“輸”,範本作“輸”,乃誤引傅奕。案作“偷”是也。說文:“媮,巧黠也,從女,俞聲。字亦作偷。”朱駿聲曰:“媮假為愉,漢書食貨志:‘民媮甘食好衣。’路溫舒傳‘媮為一切’,註:‘苟且也。’禮記表記:‘安肆曰偷。’左文十七傳‘齊君之語偷’,註:‘苟且。’又東京賦‘勦民以媮樂’,註:‘猶僥倖也。’又後漢張衡傳‘雖遨遊以媮樂兮’,註:‘懷安也。’爾雅釋言:‘佻,偷也。’又荀子脩身‘偷儒轉脫’,非十二子‘偷儒而罔’,註:‘當為輸,苟避於事也。’又為揄。”由上知“偷”、“媮”、“揄”、“輸”古可通用,“偷”字是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