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四卷)》第八章


此五百死士,交一忠貞知兵文臣統帶,不離聖駕前後。京師距天津只有二百餘里,
沿路平穩。陛下留二三重臣率京營兵固守北京待援,聖駕輕裝簡從,於夜間突然離
京,直趨天津,只須二三日即可趕到。天津巡撫馮元彪預想陛下將有南幸之舉,已
準備派兵迎駕。倘若命馮元彪派兵迎至中途,亦甚容易。陛下一到天津,召吳三桂
以二千精騎速到天津扈駕,寧遠軍民可以緩緩撤入關內。”
“宮眷如何?”
“正二月間,逆賊距北京尚遠,直到三月上旬,逆賊亦未臨近。當時如陛下決
計南幸,六宮娘娘和懿安皇后,均可平安離京。皇上只要到了天津,就如同龍歸大
海,騰雲致雨,惟在聖心。陛下一離北京,即不再坐困愁城,可以制賊而不制於減。
如將吳三桂封為候爵,他必感恩圖報,親率關寧鐵騎扈駕。陛下一面密詔史可法率
大軍北上迎駕,一面敕左良玉進剿襄鄭之賊,使賊有後顧之憂。”
“倘若盤踞中原之賊,傾巢入魯,占據濟寧與臨清各地,為之奈何?”
“倘不得已,可以走海道南幸。”
“海道!”
“是的,陛下。當逆賊到達宣大後,天津巡撫馮元彪連有密疏,力陳寇至門庭,
宜早布置,防患未然。後見情勢已急,遣其於馮愷章飛章入奏,內言:‘京城兵力
單虛,戰守無一可恃。臣謹備海船二百艘,率勁卒千人,身抵通州,候聖駕旦夕南
幸。’本月初七日,愷章從天津飛騎來京,遍謁閣僚。因朝中有人攻訐南遷,陛下
亦諱言南幸,閣僚及大臣中竟無人敢有所主張,通政司也不肯將馮元彪的密疏轉呈,
馮愷章一直等候到十五日下午,因其父的密疏不能奏聞陛下,而賊兵即將來到,只
好灑淚奔回天津。倘能採納津撫之議,何有今日!馮愷章來京八天,就住在其伯父
馮元飆家中,故臣亦盡知其事。值國家危亡之日,臣競然在兩件事上不能盡忠執奏,
因循誤國,辜負君恩,死有遺恨!”李邦華老淚縱橫,銀色長須在胸前索索顫抖。

崇禎臨到此亡國之前,對這位老臣的忠心十分感動,不禁又一次湧出熱淚,哽
咽說:“馮元彪的密奏,朕毫不知道。但這事責在內閣與通政司,與卿無於。”
“不,陛下!臣為總憲,可以為津撫代奏;況巡撫例兼僉都御史銜,為都察院
屬僚,臣有責為他代奏。只因臣見陛下諱言南遷,始而只請送東宮撫軍南京,不敢
直言請陛下南幸,繼而明知馮元彪密疏為救國良策,不敢代他上奏。臣兩誤陛下,
決計為君殉節,縊死於文丞相之旁,但恨死不蔽辜耳!”
崇禎嘆息說:“不意君臣雍隔,一至於此!”
“此系我朝累世積弊,如今說也晚了!”
崇禎此刻心情只求活命,不願就這個問題談下去。因為李邦華提到由海道南逃
的話,忽然使他產生一線幻想,低聲問道:
“先生,馮元彪建議朕從海道南幸,你以為此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