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五卷)》第三章


有言:‘勢有所必
89至,理有所固然。’多爾袞之志在於滅亡中國,奪取山海關只是順手牽羊,
這一切都已瞭然。滿洲人蓄意占領北京,在關內建立清朝,將此志明告世人,是在
崇禎丙子(注釋:崇禎丙子——明崇禎九年,即公元1636年)春天。這一年四月,
皇太極將後全國號改稱大清,年號改為崇德,廢稱汗號,改稱皇帝,在瀋陽南郊築
壇,祭告天地,受滿、蒙、漢三族的百官和朝鮮使臣朝賀,奉表勸進,踐天子之位。
清朝要進入中原,繼遼、金、元之後,統治中國,雄心決於此時。像這樣大事,明
朝的大臣們如在夢中。不管伯爺是否派人借兵,多爾袞都要繼承皇太極遺志,率領
清兵南下。倘若伯爺不派人前去借兵,與多爾袞在中途相遇,多爾袞從薊州、密雲
一帶進入長城,仍然會殺敗流賊,攻占北京,在北京建立清朝。伯爺借兵,只不過
使多爾袞臨時改變進兵之路,並不改變戰爭結局。”
吳三桂聽到這裡,忽然想到自己勤王不成,君亡國滅,父母和一家三十餘口陷
於賊手,必遭屠戮,十分痛心。他向佘一元含淚問道:
“照你說來,我吳某隻能做亡國之臣?”
佘一元也落下淚來,說:“一元雖未做官,但是幼讀聖賢之書,已領鄉薦(中
舉),今日竟不免做亡國之人,馬上要遵照胡人之俗,剃去鬚髮,豈不痛哉!豈不
痛哉!”
佘一元與吳三桂不再說話,相對飲泣。寧致遠也跟著流淚。但是他想著大清攝
政王已經將平西伯晉封王爵,關、寧兩地的文武官員都可以跟著升遷,在寧遠一帶
的田地房屋也可以收回。想到這些實際問題,雖然他也跟著落淚,卻不像佘一元和
吳三桂那樣痛心。
三個人正在相對垂淚,吳府的僕人王進財進來,向主人稟報:
“余舉人老爺府上有僕人來傳話,為老太太看病的陳大夫已經請到,請余老爺
速回,與陳大夫斟酌脈方。”
佘一元趕快用袍袖擦乾眼淚,正要起身告辭,吳三桂用手勢使他稍留片刻,又
揮手使僕人退出。他向佘一元探身說道:
“我知道占一仁兄是一位孝子,既然令堂老夫人玉體違和,我不敢強留。只是
還有件事,尚需請教,說完以後,你就回府。”
“鈞座有何事垂問?”
“大概在兩三天內,流賊與清兵同時來到山海,如何對付為好?”
“常言說,兩害相權取其輕。李賊攻破北京,逼死帝後,滅亡明朝,此是不共
戴天之仇。且李賊進京之後,不改賊性,縱兵姦淫婦女,拷掠官紳索餉,弄得天怒
人怨。鈞座必須親率將士,一戰殺敗流賊。而清朝之興旺局面與明朝數年來的內亂
與衰亡情況,恰恰相反。故今日形勢,鈞座只有聯清剿賊一條路走,他非一元所知。”

佘一元起身告辭,吳三桂將他送到書房門口。他們儘管地位不同,但同時想到
一兩天內就要變成滿洲朝廷的臣民,同樣心中悽然。佘一元正要拱手辭出,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