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注》述而第七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臨喪哀,不能甘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哭,謂吊哭。日之內,余哀未忘,自不能歌也。謝氏曰:“學者於此二者,可見聖人情性之正也。能識聖人之情性,然後可以學道。”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舍,上聲。夫,音扶。尹氏曰:“用舍無與於己,行藏安於所遇,命不足道也。顏子幾於聖人,故亦能之。”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萬二千五百人為軍,大國三軍。子路見孔子獨美顏淵,自負其勇,意夫子若行三軍,必與己同。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馮,皮冰反。好,去聲。暴虎,徒搏。馮河,徒涉。懼,謂敬其事。成,謂成其謀。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子路蓋不知也。謝氏曰:“聖人於行藏之間,無意無必。其行非貪位,其藏非獨善也。若有欲心,則不用而求行,舍之而不藏矣,是以惟顏子為可以與於此。子路雖非有欲心者,然未能無固必也,至以行三軍為問,則其論益卑矣。夫子之言,蓋因其失而救之。夫不謀無成,不懼必敗,小事尚然,而況於行三軍乎?”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好,去聲。執鞭,賤者之事。設言富若可求,則雖身為賤役以求之,亦所不辭。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則安於義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蘇氏曰:“聖人未嘗有意於求富也,豈問其可不可哉?為此語者,特以明其決不可求爾。”楊氏曰:“君子非惡富貴而不求,以其在天,無可求之道也。”
子之所慎:齊,戰,疾。齊,側皆反。齊之為言齊也,將祭而齊其思慮之不齊者,以交於神明也。誠之至與不至,神之饗與不饗,皆決於此。戰則眾之死生、國之存亡系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謹也。尹氏曰:“夫子無所不謹,弟子記其大者耳。”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史記三月上有“學之”二字。不知肉味,蓋心一於是而不及乎他也。曰:不意舜之作樂至於如此之美,則有以極其情文之備,而不覺其嘆息之深也,蓋非聖人不足以及此。范氏曰:“韶盡美又盡善,樂之無以加此也。故學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嘆美之如此。誠之至,感之深也。”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為,去聲。為,猶助也。衛君,出公輒也。靈公逐其世子蒯聵。公薨,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於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時孔子居衛,衛人以蒯聵得罪於父,而輒嫡孫當立,故冉有疑而問之。諾,應辭也。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父卒,叔齊遜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其後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滅商,夷、齊恥食周粟,去隱於首陽山,遂餓而死。怨,猶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況其君乎?故子貢不斥衛君,而以夷、齊為問。夫子告之如此,則其不為衛君可知矣。蓋伯夷以父命為尊,叔齊以天倫為重。其遜國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何怨之有?若衛輒之據國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齊遜國而逃,諫伐而餓,終無怨悔,夫子以為賢,故知其不與輒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飯,符晚反。食,音嗣。枕,去聲。樂,音洛。飯,食之也。疏食,麤飯也。聖人之心,渾然天理,雖處困極,而樂亦無不在焉。其視不義之富貴,如浮雲之無有,漠然無所動於其中也。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也。不義之富貴,視之輕如浮云然。”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