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注》述而第七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作假,“五十”作卒。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記作為“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學易,則明乎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故可以無大過。蓋聖人深見易道之無窮,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學,而又不可以易而學也。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雅,常也。執,守也。詩以理情性,書以道政事,禮以謹節文,皆切於日用之實,故常言之。禮獨言執者,以人所執守而言,非徒誦說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於如此。若性與天道,則有不可得而聞者,要在默而識之也。”謝氏曰:“此因學易之語而類記之。”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葉,舒涉反。葉公,楚葉縣尹沈諸梁,字子高,僭稱公也。葉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問而問者,故子路不對。抑亦以聖人之德,實有未易名言佳句者與?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未得,則發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數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學之篤耳。然深味之,則見其全體至極,純亦不已之妙,有非聖人不能及者。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學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聲。生而知之者,氣質清明,義理昭著,不待學而知也。敏,速也,謂汲汲也。○尹氏曰:“孔子以生知之聖,每雲好學者,非惟勉人也,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實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怪異、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聖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曰:“聖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惡,則我從其善而改其惡焉,是二人者皆我師也。尹氏曰:“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則善惡皆我之師,進善其有窮乎?”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桓魋,宋司馬向魋也。出於桓公,故又稱桓氏。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賦我以如是之德,則桓魋其奈我何?言必不能違天害己。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聖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與,猶示也。程子曰:“聖人之道猶天然,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然後知其高且遠也。使誠以為不可及,則趨向之心不幾於怠乎?故聖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獨使資質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易而進也。”呂氏曰:“聖人體道無隱,與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聲。程子曰:“教人以學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聖人,神明不測之號。君子,才德出眾之名。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恆,胡登反。○“子曰”字疑衍文。恆,常久之意。張子曰:“有恆者,不貳其心。善人者,志於仁而無惡。”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亡,讀為無。三者皆虛誇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張敬夫曰:“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者以質言。”愚謂有恆者之與聖人,高下固懸絕矣,然未有不自有恆而能至於聖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恆之義,其示人入德之門,可謂深切而著明矣。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射,食亦反。綱,以大繩屬網,絕流而漁者也。弋,以生絲系矢而射也。宿,宿鳥。洪氏曰:“孔子少貧賤,為養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如獵較是也。然盡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為也。此可見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