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注》憲問第十四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朝,音潮。公伯寮,魯人。子服氏,景謚,伯字,魯大夫子服何也。夫子,指季孫。言其有疑於寮之言也。肆,陳屍也。言欲誅寮。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與,平聲。謝氏曰:“雖寮之愬行,亦命也。其實寮無如之何。”愚謂言此以曉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耳。聖人於利害之際,則不待決於命而後泰然也。
子曰:“賢者辟世,辟,去聲,下同。天下無道而隱,若伯夷太公是也。其次辟地,去亂國,適治邦。其次辟色,禮貌衰而去。其次辟言。”有違言而後去也。程子曰:“四者雖以大小次第言之,然非有優劣也,所遇不同耳。”
子曰:“作者七人矣。”李氏曰:“作,起也。言起而隱去者,今七人矣。不可知其誰何。必求其人以實之,則鑿矣。”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與,平聲。石門,地名。晨門,掌晨啟門,蓋賢人隱於抱關者也。自,從也,問其何所從來也。胡氏曰“晨門知世之不可而不為,故以是譏孔子。然不知聖人之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也。”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荷,去聲。磬,樂器。荷,擔也。蕢,草器也。此荷蕢者,亦隱士也。聖人之心未嘗忘天下,此人聞其磬聲而知之,則亦非常人矣。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硜,苦耕反。莫己之己,音紀,餘音以。揭,起例反。硜硜,石聲,亦專確之意。以衣涉水曰厲,攝衣涉水曰揭。此兩句,衛風匏有苦葉之詩也。飢孔子人不知己而不止,不能適淺深之宜子曰:“果哉!末之難矣。”果哉,嘆其果於忘世也。末,無也。聖人心同天地,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不能一日忘也。故聞荷蕢之言,而嘆其果於忘世。且言人之出處,若但如此,則亦無所難矣。
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高宗,商王武丁也。諒陰,天子居喪之名,未詳其義。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言君薨,則諸侯亦然。總己,謂總攝己職。冢宰,太宰也。百官聽於冢宰,故君得以三年不言也。胡氏曰:“位有貴賤,而生於父母無以異者。故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子張非疑此也,殆以為人君三年不言,則臣下無所稟令,禍亂或由以起也。孔子告以聽於冢宰,則禍亂非所憂矣。”
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好、易,皆去聲。謝氏曰“禮達而分定,故民易使。”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盡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積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無他道也。人者,對己而言。百姓,則盡乎人矣。堯舜猶病,言不可以有加於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諸近也。蓋聖人之心無窮,世雖極治,然豈能必知四海之內,果無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堯舜猶以安百姓為病。若曰吾治已足,則非所以為聖人矣。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矣。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知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帝。”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脛。孫、弟,並去聲。長,上聲。叩,音口。脛,其定反。原壤,孔子之故人。母死而歌,蓋老氏之流,自放於禮法之外者。夷,蹲踞也。俟,待也。言見孔子來而蹲踞以待之也。述,猶稱也。賊者,害人之名。以其自幼至長,無一善狀,而久生於世,徒足以敗常亂俗,則是賊而已矣。脛,足骨也。孔子既責之,而因以所曳之杖,微擊其脛,若使勿蹲踞然。
闕黨童子將命。或問之曰:“益者與?”與,平聲。闕黨,黨名。童子,未冠者之稱。將命,謂傳賓主之言。或人疑此童子學有進益,故孔子使之傳命以寵異之也。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禮,童子當隅坐隨行。孔子言吾見此童子,不循此禮。非能求益,但欲速成爾。故使之給使令之役,觀長少之序,習揖遜之容。蓋所以抑而教之,非寵而異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