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伽藍記》卷四



有沙門寶公者,不知何處人也。形貌醜陋,心機通達,過去未來,預睹三世。發言似讖,不可解,事過之後,始驗其實。胡太后聞之,問以世事。寶公曰:"把粟與雞呼朱朱。"時人莫之能解。建義元年,後為爾朱榮所害,始驗其言。時亦有洛陽人趙法和請占"早晚當有爵否?"寶公曰:"大竹箭,不須羽。東廂屋,急手作。"時不曉其意。經十餘日,法和父喪。大竹箭者苴杖;東廂屋者,倚廬。造《十二辰歌》,終其言也。

寶光寺,在西陽門外御道北。有三層浮圖一所,以石為基,形制甚古,畫工雕刻。隱士趙逸見而嘆曰:"晉朝石塔寺,今為寶光寺也!"人問其故,逸曰:"晉朝四十二寺盡皆湮滅,唯此寺獨存。"指園中一處曰:"此是浴室,前五步,應有一井。"眾僧掘之,果得屋及井焉。井雖填塞,磚口如初,浴堂下猶有石數十枚。當時園地平衍,果菜蔥青,莫不嘆息焉。園中有一海,號"鹹池"。葭菼被岸,菱荷覆水,青松翠竹,羅生其旁。京邑士子,至於良辰美日,休沐告歸,徵友命朋,來游此寺。雷車接軫,羽蓋成陰。或置酒林泉,題詩花圃,折藕浮瓜,以為興適。普泰末,雍州刺史隴西王爾朱天光摠士馬於此寺。寺門無何都崩,天光見而惡之。其年,天光戰敗,斬於東市也。

法雲寺,西域烏場國胡沙門曇摩羅所立也。在寶光寺西,隔牆並門。摩羅聰慧利根,學窮釋氏,至中國,即曉魏言隸書,凡聞見,無不通解,是以道俗貴賤,同歸仰之,作祗洹一所,工制甚精。佛殿僧房,皆為胡飾,丹素炫彩,金玉垂輝。摹寫真容,似丈六之見鹿苑;神光壯麗,若金剛之在雙林。伽藍之內,花果蔚茂,芳草蔓合,嘉木被庭。京師沙門好胡法者,皆就摩羅受持之,戒行真苦,難可揄揚。秘咒神驗,閻浮所無。咒枯樹能生枝葉,咒人變為驢馬,見之莫不忻怖。西域所齎舍利骨及佛牙經像皆在此寺。

寺北有侍中尚書令臨淮王彧宅。彧博通典籍,辨慧清恬,風儀詳審,容止可觀。至三元肇慶,萬國齊珍,金蟬曜首,寶玉鳴腰,負荷執笏,逶迤復道。觀者忘疲,莫不嘆服。彧性愛林泉,又重賓客。至於春風扇揚,花樹如錦,晨食南館,夜遊後園。僚寀成群,俊民滿席,絲桐發響,羽觴流行,詩賦並陳,清言乍起。莫不飲其玄奧,忘其褊郄焉。是以入彧室者謂登仙也。荊州秀才張裴裳為五言,有清拔之句云:"異林花共色,別樹鳥同聲。"彧以蛟龍錦賜之,亦有得緋r緋綾者。唯河東裴子明為詩不工,罰酒一石。子明八斗而醉眠,時人譬之山濤。及爾朱兆入京師,彧為亂兵所害,朝野痛惜焉。

出西陽門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陽大市,周回八里。市南有皇女台,漢大將軍梁冀所造,猶高五丈餘。景明中,比丘道恆立靈仙寺於其上。台西有河陽縣台,東有侍中侯剛宅。市西北有土山魚池,亦冀之所造,即漢書所謂:"采土築山,十里九阪,以象二崤"者。

市東有通商、達貨二里。里內之人,盡皆工巧,屠販為生,資財巨萬。有劉寶者,最為富室。州郡都會之處,皆立一宅,各養馬一疋,至於鹽粟貴賤,市價高下,所在一例。舟車所通,足跡所履,莫不商販焉。是以海內之貨,鹹萃其庭,產匹銅山,家藏金穴。宅宇逾制,樓觀出雲,車馬服飾,擬於王者。

市南有調音、樂律二里。里內之人,絲竹謳歌,天下妙伎出焉。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為《壯士歌》、《項羽吟》。征西將軍崔延伯甚愛之。正光末,高平失據,虐吏充斥。賊帥万俟醜奴寇暴涇、岐之間,朝廷為旰食,延伯總步騎五萬討之。延伯出師於洛陽城西張方橋,即漢之夕陽亭也。時公卿祖道,車騎成列。延伯危冠長劍,耀武於前,僧超吹《壯士笛曲》於後,聞之者懦夫成勇,劍客思奮。延伯膽略不群,威名早著,為國展力,二十餘年,攻無全城,戰無橫陳,是以朝廷傾心送之。延伯每臨陣令僧超為《壯士聲》,甲冑之士踴躍。延伯單馬入陣旁若無人,勇冠三軍,威鎮戎豎,二年之間,獻捷相繼。醜奴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慟,左右謂"伯牙之失鍾子期,不能過也。"後延伯為流矢所中,卒於軍中。於是五萬之師,一時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