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 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 曰:“使齊人傅之。” 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岳之間數 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 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 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乾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內,是皆已甚。迫,斯 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矙孔 子之亡也,而雷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 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 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徵,今茲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 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 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 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 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污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 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污池,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 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于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 下大悅。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鹹以正無缺。’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 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 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怠,孔子之道不著, 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閒先聖之道,距 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 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 懼。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 心,息邪說,距跛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 之徒也。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 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 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 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 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 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顣曰:‘惡 用是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 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 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