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三十四 列傳第一百二十二



孟軻有取於法家拂士,今鄒元標其人也。陛下棄而置之,臣有以得其故矣。元標入朝,必首言聖躬,次及左右。是以明知其賢,忌而弗用。獨不思直臣不利於陛下,不便於左右,深有利於宗社哉!陛下之溺此四者,不曰操生殺之權,人畏之而不敢言,則曰居邃密之地,人莫知而不能言。不知鼓鍾於宮,聲聞於外,幽獨之中,指視所集。且保祿全軀之士可以威權懼之,若懷忠守義者,即鼎鋸何避焉!臣今敢以四箴獻。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誅臣身,臣雖死猶生也。惟陛下垂察。

酒箴曰:耽彼麴櫱,昕夕不輟。心志內懵,威儀外缺。神禹疏狄,夏治興隆。進藥陛下,醲醑勿崇。

色箴曰:艷彼妖姬,寢興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成湯不邇,享有遐壽。進藥陛下,內嬖勿厚。

財箴曰:“競彼鏐鐐,錙銖必盡。公帑稱盈,私家懸罄。武散鹿台,八百歸心。隋煬剝利,天命難諶。進藥陛下,貨賄勿侵。

氣箴曰: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盩公平。虞舜溫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進藥陛下,舊怨勿藏。

疏入,帝震怒。會歲暮,留其疏十日。所云“十俊”,蓋十小閹也。明年正旦,召見閣臣申時行等於毓德宮,手於仁疏授之。帝自辨甚悉,將置之重典。時行等委曲慰解,見帝意不可回,乃曰:“此疏不可發外,恐外人信以為真。願陛下曲賜優容,臣等即傳諭寺卿,令於仁去位可也。”帝乃頷之。居數日,於仁引疾,遂斥為民。久之卒。天啟初,贈光祿少卿。

馬經綸,字主一,順天通州人。萬曆十七年進士。除肥城知縣,入為御史。二十三年冬,兵部考選軍政。帝謂中有副千戶者,不宜擅署四品職。責部臣徇私,兵科不糾發。降武選郎韓范、都給事中吳文梓雜職。鐫員外郎曾偉芳、主事江中信、程僖、陳楚產、給事中劉仕瞻三秩,調極邊。以御史區大倫、俞價、強思、給事中張同德言事常忤旨,亦鐫三秩。而五城御史夏之臣、朱鳳翔、塗喬遷、時偕行、楊述中籍中官客用家,不稱旨,並謫邊遠典史。又以客用貲財匿崇信伯費甲金家,刑部拷訊無實,謫郎中徐維濂於外。一時嚴旨頻下,且不得千戶主名,舉朝震駭。時東廠太監張誠失帝意。誠家奴錦衣副千戶霍文炳當遷指揮僉事,部臣先已奏請,而帝欲尋端罪言官,遂用是為罪。鏇移怒兩京科道,以為緘默,命掌印者盡鐫三秩。於是給事中耿隨龍、鄒廷彥、黎道昭、孫羽侯、黃運泰、毛一公,御史李宗延、顧際明、彭可立、綦才、吳禮嘉、王有功、李固本,南京給事中伍文煥、費必興、盧大中,御史柳佐、聶應科、李文熙等十九人俱調外,留者並停俸一年。又令吏部列上職名,再罷御史馮從吾、薛繼茂、王慎德、姚三讓四人。大學士趙志皋、陳於陛、沈一貫及九卿各疏爭,尚書石星請罷職以寬諸臣,皆不納。於陛又特疏申救。帝怒,命降諸人雜職,悉調邊方。尚書孫丕揚等以詔旨轉嚴,再疏乞宥。帝益怒,盡奪職為民。經綸憤甚,抗疏曰:

頃屢奉嚴旨,斥逐南北言官。臣幸蒙恩,罰俸供職,今日乃臣諫諍之日矣。陛下數年以來,深居靜攝,君臣道否,中外俱抱隱憂。所恃言路諸臣,明目張胆為國家裁辨邪正,指斥奸雄。雖廟堂處分,未必盡協輿論,而縉紳公議,頗足維持世風,此高廟神靈實鑒佑之。所資台省耳目之用大矣,陛下何為一旦自塗其耳目邪?

夫以兵部考察之故,而罪兵科是已。乃因而蔓及於他給事,又波連於諸御史。去者不明署其應得之罪,留者不明署其姑恕之由。雖聖意淵微,未易窺測,而道路傳說,嘖有煩言。陛下年來厭苦言官,動輒罪以瀆擾,今忽變而以箝口罪之。夫以無言罪言官,言官何辭。臣竊觀陛下所為罪言官者,猶淺之乎罪言官也。乃言官今日之箝口不言者,有五大罪焉。陛下不郊天有年矣,曾不能援故典排闥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天者。罪一。陛下不享祖有年矣,曾不能開至誠牽裾以諍,是陷陛下之不敬祖者。罪二。陛下輟朝不御,停講不舉,言官言之而不能卒復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勤政。罪三。陛下去邪不決,任賢不篤,言官言之而不能強得之,是陷陛下不能如祖宗之用人。罪四。陛下好貨成癖,御不少恩,肘腋之間,叢怨蓄變,言官俱慮之,而卒不能批鱗諫止,是陷陛下甘棄初政,而弗猶克終。罪五。言官負此大罪,陛下肯奮然勵精而以五罪罪之,豈不當哉!奈何責之箝口不言者,不於此而於彼也!